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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亏之后的梁宝熙学了乖,比从前沉默,她忽然之间长大了。

  成长真是一件痛苦的事。

  回忆到这里,宝熙沉沉睡去。

  啊,关于那个男子,已经交待得差不多了。

  可是,那封信呢?

  那封信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不知睡了多久,宝熙睁开眼睛。

  她看到母亲的笑脸。

  “妈妈。”她拥抱母亲。

  不是每个人拥有这样慈爱的母亲,这是梁宝熙的福气。

  “我替你炖了燕窝鸡汤,起来喝一口。”

  “妈妈,应该由我来孝敬你。”

  母女又紧紧拥抱。

  梁先生在一旁看着笑。

  待女儿饱餐一顿之后,梁太太问:“宝熙,你有对象没有?”

  宝熙摇摇头,“我陪爸妈一辈子可好?”

  “不不不,”梁先生笑说:“你先结婚生子,待外孙陪我们好了。”

  宝熙只得骇。

  那夜,父母都睡了,宝熙失眠。

  她想看小说,听音乐,但是两年前的旧事不放过她。

  记忆一丝丝全勾了起来。

  是赴英的前一日。

  王兆基忽然出现。

  梁太太唤她:“宝熙,有朋友找你。”

  宝熙迎出来,看见是他,呆住。

  但她随即感激他的出现,因为四目一交投,她立刻知道,她已获释放,她对他,一点感觉都没有了。

  “听说你要到英国读书。”

  他胖了点,仍不失英俊,但街上那么多漂亮的男子,与梁宝熙何尤哉。

  “是。”

  “祝你学业进步。”

  宝熙笑笑,“你这次来,是什么事?”他绝对不是来送行的。

  “宝熙,你真聪明,同你说话,确是赏心乐事,我这里有一封信,请你交给蒋文珠。”

  呵,那封信终于出现了。

  “谁?”

  “你表姐蒋文珠。”

  宝熙站起来,“信由你亲手递交比较好。”

  “请你帮一个忙。”王兆基的声音是那么诚恳。

  嘿,好笑不好笑,他叫宝熙转信给她。

  宝熙当然知道信里有个重要的讯息。

  她忽然牵牵嘴角,“放下吧。”

  王兆基如释重负般走了。

  那封信。

  宝熙并没有把那封信交给文珠。

  临走之前,她把信丢到书桌的抽屉里。

  她恨恶这两个人。

  他们真以为她没有血性?他真当她是小白兔,挥之即去?

  宝熙的怒气,要待今日才消。

  信,还在抽屉里吧。

  宝熙走到书桌前,拉开抽屉,果然,它还在。

  文珠没有收到这封信。

  一年后,她同另外一人结婚,怀孕的时候,她又决定同那人分手。

  与这封信有没有关系?

  怒气平复之后,宝熙有许多内疚。

  这是她两年没回家的原因。

  而那封信,洁白无瑕地躺在抽屉里,像昨日才收到似的。

  宝熙轻轻用两只手指夹起信封。

  里边到底有个什么样的讯息?

  她又轻轻放下信封。

  可以想像的是,文珠一直在等这封信,也许就是因为等不到,她才与另外一个人结婚。

  这样说来,宝熙也许要对文珠失败的婚姻负责。

  宝熙把脸伏在书桌上,深深后悔。

  她为自己的幼稚后悔,在那个时候,她认为你不仁,我不义是天经地义行为,还有,以牙还牙实属应该。

  何必呢。

  王兆基从来不曾属于她。

  即使是,人生中不是得就是失,有胜必有败。

  现在,这封信成了她的包袱,这次鼓起勇气回来,宝熙就是想一次过把它处理掉。

  把它还给文珠,向她道歉,说:“文珠,你抢了我的男朋友,我恨你欺骗我,所以把握机会报复,我现在知道我错了,为了心之所安,我坦白一切。”

  向人认错,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天已经蒙蒙亮,宝熙深深叹口气,终于倒在床上,沉沉睡去。

  她把日夜统统颠倒了。

  宝熙在梦中听到一阵格格格的娇笑声。

  “还在睡!难怪小时候我们管你叫猪宝。”

  文珠来了。

  宝熙苦笑。

  “两年多音讯全无,该当何罪。”

  宝熙微弱抗议:“我有寄礼物给婴儿。”

  “看这点份上,饶了你。”

  文珠气色很好,一点不似失婚人。

  这年头,婚姻好,固然是福气,但人们已变得十分现实,不大祈望奇迹出现,故此婚姻失败,一于公事公办,宝熙根本没见过这个表姐夫,他已经被解决掉。

  “孩子好吗?”

  “极顽皮。”

  “是你生命中的虹彩吧。”

  “当然,她的小脸有宇宙那么大,充塞了我整个世界。”

  标准的痴心妈妈。

  书归正经,“宝熙,你走了之后,我们都寂寞了。”

  “怎么会。”

  文珠叹口气,“于是便忽忽结婚,以为我对人仔,人也会封我好。”

  宝熙不语。

  “你走之前那个暑假,大家玩得多高兴。”

  宝熙略觉不安。

  “我还记得你把王兆基介绍给我。”

  宝熙抬起双眼,她没想到文珠会那样轻描淡写地把那个人的名字提了出来。

  她唯唯诺诺。

  “那个王兆基,相当讨人喜欢。”

  宝熙不搭腔。

  “这人,现在怎么样了?”

  宝熙听到她自己这样回答:“我不十分记得有这么一个人了,异性朋友越来越多,不大搞得清楚。”

  “你看你多风流!”

  宝熙陪笑。

  文珠完全不知道宝熙曾为此事恨她。

  也难怪,有几个对不起人的人会记得他们的错误?

  那封信,那封被没收的后仍然在抽屉里。

  “说来好笑,”文珠说:“那一年,王兆基向我求婚呢。”

  宝熙若无其事说:“是吗,那么年轻就论到婚嫁?”

  “可不是,多傻。”

  “姨父姨母也不会答应。”

  “我们约好了私奔。”

  呵,宝熙今日才得知此事,虽然事过情迁,她仍然张大了嘴。

  文珠在亲友面前一向温柔驯服,没想到她会有此惊人之举。

  “我们约好九月八日晚上七时在港湾码头等。”

  宝熙把头转过一边,王兆基叫她转信那日,是九月七日。

  那封信,究竟说些什么?

  宝熙问:“后来,后来发生了什么?”

  文珠耸耸肩,“我失约了。”

  “嘎?”

  “我没去。”

  宝熙跌坐在椅子上。

  “年青人一时玩笑耳,怎么当真?暑假过后,热情冷却,说真的,我也是个娇生惯养的人,私奔出去,何以为生?”

  “那他怎么办?”宝熙冲口而出。

  “谁知道,也许浪费了一个晚上,白等了几个小时,不过相信我,他的失望很快过去,因为自此之后,我没有再接过他的电话或是信件。”

  宝熙怔怔地听着别人的故事。

  “总而言之,那是个愉快的暑假。”

  “是,是。”宝熙盲从着。

  “不知恁地,才隔三两年而已,感觉比从前不知老了多少。”

  宝熙已没有心思听下去,她坐立不安。

  趁文珠出去与梁太太闲话家常,她把卧室门锁上,再一次拉开抽屉,取出那封信,宝熙终于鼓起勇气,撕开信封,抽出信纸。

  她读出信的内容:“文珠,私奔一事,不过是我一时冲动下的建议,回家深思,马上觉得不可行,对不起,文珠,明日之约取消,我不会去,希望你也不要去,兆基。”

  宝熙忽然笑了,笑得眼泪都落下来。

  原来她白白责怪了自己那么些年。

  原来不仁不义的并不是她。

  她把信搓成一团,丢到字纸箩,拍拍手,如释重负,浑身轻松。

  宝熙打开门,大声说:“文珠,来,我休息够了,让我们出去逛街购物喝茶。”

  文珠也点头说:“是,我们姐妹俩也该好好聚一聚了。”

  梁太太笑说:“好好享受这个暑假。”

  宝熙答:“我还剩两个暑假耳,不好好利用简直对不起自己。”她说的是真话。

  SARAISINSARDINIA

  莎拉在沙甸尼亚。

  要是你在小学上地理课时曾经留意老师所说,那么,你该知道,在地图上,意大利像一只皮靴,西西利似一只足球,而再往西边过去一点,有两个岛,小一点的叫高斯嘉,大一点的,就是沙甸尼亚了。

  沙甸尼亚在地中海。

  地中海气候很特别,夏季明朗炎热,冬季温和多雨。

  不,我没有到过沙甸尼亚,最远,我去过那不勒斯港,远远朝维苏维斯火山打了一个招呼,已有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的感觉。

  我不是莎拉,我只是一个城里所谓高薪的白领人,我旅行的地点,多数是北美洲东西两岸的大城市,或是伦敦、巴黎,不是因公出差,就是探亲。

  在时间上,怎么可能奢侈地去到沙甸尼亚。

  不过我知道那是个什么样的地方。

  下午午睡醒来,二话不说,先喝半瓶契安蒂白酒定定神,在园子里坐着,接受满串满串紫藤花的颂赞,空气中有盐花香,柠檬与橙花的芬芳扑鼻,放下酒杯,出城去。

  坐小小的机器脚踏车噗噗地离开农庄。

  买材料回来做馅饼、做云吞、做饺子。

  然后到广场,坐在喷泉边,吃冰淇淋,与友人聊天、唱歌。

  啊,西方的极乐世界。

  莎拉年年都到南欧度假,有时是冬天,有时初春,从不与一般游客争风。

  她曾与我说:“隆冬时的伦敦……你要不要与我同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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