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氏兄弟告诉你,我用这个香水?」我问。
「嘿,郑氏兄弟巴不得放飞箭射死我,他们还会向我提供消息?」老刘笑,「我觉得你适合用这种香水。」
「你只见过我一眼。」
「已经足够。」他说。
我叹口气,「我们不必去看电影了。」我想我们已经有足够的话题。
我们的感情进展得很快。不到一个月,我暗示小郑不用来接送我上下班。
他很气,「另外有人护花?哼!」
「你应该高兴,这种水深火热的工作有人承担了去。」
「老刘有什么好?」
我一笑,「他是你们的同学,你应该知道。」
「靠张油嘴。」小郑忿忿不平。
「他是不是好人?」我问。
「谁也没杀过人放过火。」小郑说。
这已经足够。
我说:「小郑,你与你哥哥都是好人——」
「得了,我明白你想说什么。像写信到妇女杂志去问信箱主持人:A君与B君都对我好,我应该选谁?结果A君与B君都落了单,半途杀出个C君,是不是?」
我沉默。
「是不是?」
我点点头。我问:「小郑,我们还是老朋友?」
「当然,」他叹口气,「一切都是注定的。」
「对不起。」
「没关系,只要你快乐,只要你得到最好的待遇,一切都不是问题。」
「有空找我们。」我说。
「我省得。」小郑说的酸溜溜地,「只怕你没空。」
我有点不好意思?老觉得我利用了他们两兄弟。男女之间根本没有友情,过去这几年里他们付出的一切,都不是对一个普通朋友那么简单,我从他们那里取了这么多,却没有一点付出,在别人眼中,我是个值得妒忌的女人吧,很聪明很会得利用机会。
做女人方便之处是可以随意说一句:「我一向把你当哥哥。」把责任推得一干二净。而且「男人还愁没有老婆」,更加理直气壮起来。
可是老刘对我实在很好,他说:「你把郑氏所送的东西全部退回去,亡羊补牢,未为晚也,我们不能再欠别人的情。」
于是我把历年来的礼物全翻出来,东西还真不少,装满一个大纸箱,什么都有,包括衣服、唱片、书本、小件家具、饰物,我把生日礼物那副耳环都取出来。
我说:「这样子把东西退回去,真好像翻脸无情似的。」
「你不舍得?」
「人家会伤心的。」我说。
「你还管人家伤不伤心?」老刘白我一眼。
「我们还是朋友。」我抗议。
「什么朋友!」他笑。
一切东西还是被送回去了。
这结束了我与郑氏兄弟的好事,我正式与老刘开始我们的恋爱生活。
人的前途根本是很难逆料的
我与老刘偶然也有见到大郑与小郑,我并不好意思问他们有否找到女朋友,因为一切都与我无关,我们很客气的交谈——
「好吗?」
「好。」
就这样渐渐疏远。他们受的伤他们得自己治疗,谁也帮不了他们,特别是我,我已是老刘的女朋友。
垂死天鹅
我见到张心仪的时候,她已经病得很厉害了,她患有一种罕有的坏血病,无药可治,然而她很乐观,常常微笑,有一种好脾气的忧郁,并不像一个在等死的人,她仍然在一间设计公司工作,每天去三个小时。
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有一头柔软的、丝一般的长发,垂在背后,缚一只黑蝴蝶结,非常清爽,一张鹅蛋脸洁白美丽,体质很弱,但更显得她十二分清秀。
心仪不是平常女孩子,她不会活到结婚生子,她今年十八岁,已超过医生估计她的时日两年。
我见到她的时候,她第七次入院治疗,我是她的主治医生。
我进病房时,她穿一套浅蓝色的纤维丝体育服,一双球鞋,坐在那里看画报。
我以为她是病人的亲戚。
我问护士:「张心仪在什么地方?病人岂可以走开?」
她马上站起来,问我:「医生找我?」
「你是病人?」
「正是。」她微笑。
「你怎么不躺着?」我温和地打量她。
「精神还好,不想躺。」
我也不忍呵责她,她身有重病,而且长得很漂亮,这么悲剧性的一个女孩子,每个人都有同情心,我看她一眼,「你要准备一连串的治疗。」
她轻轻叹一口气。
「怎么叹气?」
她抬头看向远处,「治不治都一样。」
她说得很正确,因此我不出声。
她又微笑,「这叫做尽人事。」
治疗过程很痛苦,药物反应强烈,我不想细说。
不到半个月,她的微笑已经吸引了我,她的幽默感,她的开朗,都使我心痛得不能自己,她出院那日,我亲自驾车送她回家。
她说:「如果你有女朋友,她一定会不高兴——你有没有女朋友?」
「有。」我答。
「如果我有时间,一定跟她争个你死我活。」她向我挤挤眼。
我心中牵动,强自欢笑。
「我在想,」我说:「我那女友会不会是你的到手。」
「自然不是,」她微笑说:「我有信心能把她打垮,我只是没有时间。」
我默然。
「梁医生,」她说:「请上来坐。」她到家了。
我替她挽着行李上楼,她掏出锁匙。
她说:「我母亲死于同样症候,父亲在船上做事,我一个人住这里,房子是父亲以前买下来的。」
「没人照顾你?」我问。
「我不需要,你是医生,你知道我这个病是不会突然暴毙的——」她像谈话家常似的,「白血球越来越多,急急吞噬体内红血球,再过一阵子,就不能输血,因而一命归西。」
我忍不住说:「心仪,请你不要开玩笑。」
她掏出锁匙开门,「这不是玩笑,我读过病情报告,爱克来瑞坏血病人的结局的确如此。」
「也不用常常提着。」
「呵,医生,真没想到你是一个逃避现实的人。」她说:「请进来稍坐。」
我与她进屋,屋子收拾得非常洁净,小而舒适、光亮,是个谈天休息听音乐的好地方。
我替她放下行李,她去煮咖啡。
一会儿香喷喷的咖啡端出来,还有甜饼,我很高兴,一坐就不肯走。
心仪有种温柔,她对世界没有抱怨,但看得出十分留恋,无可奈何之下,神色便露出不舍得的柔情,这是任何普通人没有的,虽然我们也不知道,明天是否会来临。
她对我说:「看到这里林林种种的洋娃娃没有?都是爸爸出海时在各国替我带回来的,他总当我是小孩子。」
我取起一个穿西班牙舞裙子的娃娃,那条裙子金碧辉煌,缀着一层层黑色的蕾丝,豪华瑰丽之处,不下一条真裙子。
「真美,」我赞道,「你爸爸一定非常爱你。」
「你看这个,我喜欢这一个。」
她递过来另一只娃娃。
那是一只小丑打扮的洋娃娃,白色的脸,黑色缎帽子,大眼睛下画有一滴将滴未滴的眼泪,身上穿黑色缎衣,戴白色手套。
「怎么样?」心仪问:「是否很凄艳?」
「我不喜欢,太悲伤了,那只芭蕾舞女不错。」
心仪说:「你不懂欣赏。」
我笑,「你怎么看低我。」放下洋娃娃。
她不好意思地笑。
「心仪,」我说:「我要走了,我想下星期再来看你,跟你约定一个时间好不好?」
「还要吃药?」她意外的问。
「不,我只是来看看你。」为了避免大着痕迹,我又故意说:「既然你一个人住,额外给你一点照顾也是应该的。」
「谢谢你,医生。」
告辞的时候,我犹疑一下,「你今天晚上做什么?」
「看书。」她答。
「很好。」我放下名片,「如果想找人聊天,打电话找我。」
我终于走了。
女朋友兰心在家等我,做了一锅好汤,我们快要结婚,因此也不避小节嫌疑,她趋上前来吻我脸颊,观察我一下,「你有心事。」她马上说。
「你真是个贤妻,倘若我说,这心事是为了一个女孩子,你是否会生气?」
「女病人?」
「又被你猜到了。」我叹口气。
「怎么样的女病人?可是美丽动人的?」
我喝着汤,「是,患了绝症。」
「像篇小说。」
「可是天下确是有患绝症的人的,」我看兰心一眼,「你别滑稽。」
「你为她难过?」兰心坐在我对面。
「是。」我用手托着头,「我们迟早都要死的,但活到老年寿终正寝,便是完成了一个循环,没有遗憾,像她那样年纪小小——」
「就像一朵花,还没开放,便枯谢了,是不是?」
「你的语气无疑是带着讽刺,但却形容得很对。」我看兰心一眼。
兰心叹一口气,「你们男人的同情心总是太过份,看见一个女孩子皮肤略白,头发长长,便惊为天人。」
「或者你有兴趣认识张心仪。」我说。
「我不会干涉丈夫的工作。」她有深意的说。
我希望我对心仪的感情也只限于工作。
我们躺在地毯上听音乐。
兰心说过我不适宜做医生,因为我感情太丰富,当时我反辩说,至少可以胜任接生,那是最喜悦的一件事,可是我始终没有修妇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