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点钟我等你。」他说。
不知道为什么,大郑虽然是个可敬可爱的好人,我都不想跟他结婚。他总像个大哥,以前没证实,关系尚有点可商榷的暧昧,小郑一说他爱我,我只觉得尴尬。
如果他带着戒指来,我只好推他。不知我那太极功夫可到家。
我到那家日本馆子,大郑已经在那里等我,我看到他一表人材的样子,想想如果错过了他这么好的机会,以后也许一辈子都遇不到,但现在时间不对,我没有结婚的心理准备。
我在他对面坐下来。「大郑。」我说:「有话跟我讲.」
「是。」他说:「你先坐下。」
他叫了一桌菜,我样样吃一点。
大郑也跟他弟弟一样,净喝闷酒,不出声说话。
我问:「你怎么?有心事?」
「我不知道怎么说才好。」他叹口气。
他这么理智的一个人,难道还有想不通的事?
他说:「你最近有没有见小郑?」
「有,上星期我不是送他回家?还是你开的门。」
「呵是,那一夜。」大郑说:「那一夜他直叫你的名字。」
「我的名字?」我真给弄胡涂了。
「是,说出很多醉话,我才知道他的心思。」
「他有什么心思?」我觉得事态严重。
大郑说:「老老实实,你觉得小郑如何?」
我的天!我简直要哭出来,又轮到大郑来问这一套。
我尖着声音说:「你们俩都是好人,我都喜欢,你们一直是我的好兄弟,够了没有?」
大郑愕然,「你怎么了?」
「你想说什么?想代小郑向我求婚是不是?疯了,哥哥为弟弟求婚,弟弟代哥哥求婚,你们自己就不会发言?我不明白,而且我不是皮球,被你们兄弟踢来踢去,我又不想这么快结婚,好的女孩子那么多,简直满街跑,赶快推荐另外一个吧,我受不了啦。」
一顿乱嚷,把大郑的酒意唤醒。
他说:「你——」
我说:「你们兄弟俩,哥哥爱弟弟,弟弟爱哥哥,可是为什么把我牵涉在内?我的滋味可不好受,你们俩以后别再约我出来了。看样子男人都有毛病。」
我站起来要走。
大郑大惊失色地拉着我,「你别走,我的话还没说完。」
「你的话是没说完,但是我也知道你想说的是什么,大郑,我不想听下去,让我走。」
「你生气?」他问。
我没生气,我只是悲哀。他们兄弟俩都是好人,只是想错了一件事,他们认为我是小孩子,随时随地可以跟一个男人结婚,分明不尊重我。
那夜回家,我哭了一场,真不知道何年何月才会碰到理想的对象。
我不是不喜欢大郑与小郑,给我一点时间来培养感情,谁也不知道结局会怎么样,但现在一切来得太不自然,我忽然产生抗拒感,将他们两个人都关在门外。
一个月不见大郑与小郑,生活寂寞枯燥。从这里可以看出他们两个人对我的重要。
现在下班我自己去挤公路车,回到家中无所事事,从这里摸到那里,看电视新闻,按摩面部,熨衣裳,吸尘,总没有一件正经事可做。
几次三番我拿起电话想找二郑,终于没这么做。是我拒绝他们的爱情,是我抢白他们,如今我做得太绝,下不了台。
一日下雨,倾盆大雨,打着伞也像白打,裙子下截才出门已经淋湿,不晓得如何才能挣扎到码头去乘船,在这个时候,一辆熟悉的白色车子缓缓在我身边停住,我一看车牌,正是熟悉的,我百感交集,小郑把车开来了。
他把车窗摇下:「十元过海!十元过海!」他笑道。
「小郑!」
他推开车子门,「快上来呀。」
我跳上车子,收伞,忍不住揽住他脖子,「小郑!」我的眼泪流出来。
「喂,要撞车了,别把这么多艳福加诸我身上好不好?」
他那种若无其事的大方使我更惭愧,我抹眼泪。
他把车子驶过隧道。
「你累不累?最近工作如何?要不要回家换件衣服再出去吃顿饭?」
我不能回答,一直流泪,心中都非常高兴。
「我买了新唱片,是卡拉扬指挥的柏林交响乐奏玛拉作品,借给你如何?」
「好。」
「一个多月不见,有没有发横财?升职?恋爱?」
「没有。」
他的驾驶技术一直那么流丽,坐他的车子真是舒服。
「你哥哥呢?好吗?」我问。
「我们搬开住了。」他说。
「为什么?」我吃惊。
「两兄弟年纪那么大还住一堆,人家会以为我们有毛病,」他向我挤挤眼睛,「还是搬开住好一点。」
「这也好。」我勉强表示同意,其实心中带歉意——是否因为我的缘故?
「我的小公寓还不错,几时来看看。」小郑说。
「在什么地区?主色是什么?面积多大?」我问。
「比你那里略小,你都不知道,香港的公寓越来越小,简直像小人国,房间进去连转弯的地方都没有,家具都得选特小号那种。」
我被他说得笑出来。
「但大郑住的地方妙,他有钱,房子租在石澳,背山面海,这家伙真会享受。」
「现在还是由钟点女工做冢事?」
「自然。」
「晚餐怎么吃?」我问。
「我已做三文治,沦落了。」小郑摇头摆脑地,只有比往日更活泼。
「哥哥习惯一个人住吗?」我又问。
「他又不怕黑不怕鬼不怕老鼠蟑螂的,当然喜欢一个人住。」小郑说。
「你呢?」我笑出来。
「我?我只怕女孩子不睬我。」他也笑。
「你的女朋友还会少吗?只要吹一下口哨,起码十辆旅行车装满女人驶到你面前。」
「真有这种事?」小郑问:「让我们试试看。你吹得响还是由我来?」
「真去你的!」
到家门他说:「我给你一小时另三十分钟,你换好衣服等我们来接你。」
「大郑也来?」我大喜过望。
「是。」
「真好!」我拍手。
「傻妞!你忘记今天是什么日子?」
「什么日子?」
「笨妹,是你的生日。」
我——的——生——日。我忘了。
他已经把车子驶走,一路向我招着手。
我竟忘记自己的生日。
我回家把自己浸在浴缸里、舒舒服服洗一个澡,把化妆品取出来往脸上涂妥,选件自认为最好看的裙子穿上。小郑算得没错,刚刚需时九十分钟。
他与大郑同时来接门铃,递上礼物,有鲜花有糖。我把花插在瓶子里,深深一嗅,将糖含在嘴中。
「谢谢,谢谢。」我说。
偷偷看大郑一眼,他也似乎已经忘记我们之间不愉快之事。我放下心来,有时候记性坏点是很好的。
大郑笑说:「还有一件礼物,是我们合送的。」
「什么?」还是两住一体式。
小郑递上一只小盒子。戒子!我心一跳,不会吧?我连忙打开盒子,却是一副钻石耳环,每粒有四十分大小,正是我一直想买而买不起的。
我欢呼,马上戴上,左顾右盼地照镜子。
二郑叹曰:「女孩子就是女孩子,」
我们去吃法国菜。
吃到一半,邻座过来一位客人,跟二郑打招呼。
小郑跟我介绍:「这是咱们同学老刘,真是人生何处不相逢!」
老刘并不老,跟他们差不多年纪,有一个很动人恳切的笑容,眼睛极之慧黠。
大郑说:「老刘,坐下喝杯酒,今天我们兄弟俩在此庆祝小姐生日。」
老刘也不客气,坐下干掉一杯,然后回他自己的座位。
这次生日,最有意思的便是能与二郑重修旧好。
小郑依旧来接我上下班,我跟他说,我在学车,不久便不用麻烦他了。
他问:「你还记得有个人叫老刘?」
「哪个老刘?几百个人叫老刘。
「生日那天,跟你干杯的老刘。」
「哦,那个,什么事?」
「他呀——」小郑看我一眼。
这小子,又跟我吞吞吐吐的了,他每逢这样我就心跳,不晓得他又想公布什么惊人新闻。
「他问我们要你的电话号码。」
「与虎谋皮。」我笑。
「没这么严重,我说先要徵求你同意。他又问你是否我们其中一位的女朋友,我说不是。」
我想起「老」刘那个笑容,不响。
「不响就是不反对。」小郑耸耸肩,「我明天把号码告诉他好了。」
「谁说的?」我微弱地抗议。
「自古闺女都这样的坏习惯:不反对等于默许。」
我只好笑。
小郑说:「老刘这光棍——」他恨恨地。
结果老刘马上打电话给我。
「喂,他们叫我光棍,其实他们两人何曾不是光棍,嘿!」
我大笑。
男女间的事最难说,忽然之间我有那种感觉,老刘或者会是那个人。
二郑与我实在混得太熟,迹近兄弟姊妹,感情再也无法发展下去。
老刘约我看电影。第一次约会去看电影最好,不必说太多的话,随后又有话题,讲戏文也可以讲半日。
老刘不是空手来的。他带来一小瓶香水妮娜莉兹的。
我非常惊奇,市面上著名的香水牌子不知道凡几,他怎么偏偏会选妮娜莉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