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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你来的时候,一定像看到个吸血肛尸。”我甚至挤出一个微笑。

  他说:“你失去知觉一天两夜,现在已是星期一早晨。为什么不当心身体?大家都不好过。你母亲呼天抢地的来看过你。”我非常惭愧,母亲一直丢我的脸,大大小小的事情。我尽量平静的说:“我不是故意的。”他隔会儿问:“你为什么不与我吵架?”我虚弱的问:“你觉得有必要吗?”“数我的不是好了,骂我,打我。”“那会使你心安理得?”“你偏偏不让我心安理得,是不是?”他激我。“我还是不会跟你吵架的。”我说:“我爱你。”“没有用。”他说:“我不再爱你。”“我知道。”我着看墙上的钟,“你可以走了,我想你应该很忙。”“出院的时候我来接你。”“没有必要。我能够走路。谢谢你,俊东,给你麻烦不好意思。”他什么也没说。然后走了。护士来为我打针。她说。“那是件男朋友吗?他对你很好,担心得不得了。”

  我转过头就哭,眼泪大滴大滴流下。

  我出院时他来接我,带来屋子的锁匙还我。

  他说:“你几时方便,我们到律师处去签字分居。还有,房子转名到你户下。”

  “是。”我说。

  他凝视我,“你好象很驯服,为什么这样和平?”

  “如果我跳上跳下,大吵一顿,把热水瓶往你头上摔,你还是要与我离婚的,我还是省下精力好一点。”

  他问:“你不恨我?”

  “不,我仍爱你。”

  “你不会报复?”

  我看他一眼,“为什么要报复?有什么好处?”

  “无论你多么乖,我还是不会再爱你,你不如大闹一顿,出一口气”

  “谢谢你的忠告,我没有气要出。”

  “我不相信。”他摇头。

  “我并没有要你相信,”我说:“你不相信也没有关系。”

  “当心身体,医生为你输过三磅血,以后严禁阿司匹林,记住。”

  “谢谢。”

  他发作,“你不要这么礼貌好不好?”他咆吼,“你为什么不可以像其它妇人一样地哭叫?”

  我愕然看住他。当一个男人不再爱它的女人,她哭闹是错,静默也是错,活着呼吸是错,死了辽是错。

  我闭上嘴巴。

  他送我到门口。“我不进来了。”他说。

  我说:“明天下午雨点,我们到律师处去。”

  他说:“好。”

  他开走小小的福土威根。

  钟点女工又在收拾屋子。

  我放下锁匙说:“抹灰要当心仔细,一切都要干净。”

  一切像没发生过般。

  打电话回公司,俊东已代我告五天的假。俊东做事永远是妥当可靠的。

  表姐说:“至少他把屋子留给你,你有地方可住,无后顾之忧。”

  对。好过要我回去对着七十岁的一双父母,两人除破坏没有其它能力,中气倒还十足,努力批评这个批评那个。

  俊东还是替我着想的,有比他更壤的男人。

  表姐轻描淡写地说:“总比我那个好……袖手好闲,每帧饭要喝啤酒,我付账还不够,他说别的女人整个钱包都交给他的,那副德性,要我养他哪,说他几句,干脆不回来睡,结果离掉了,真痛快,现在想起来还是愉快的,也许是我一生中最高兴的事。”她畅快的笑。

  我微笑问:“可是又怎么结的婚呢?”,

  “我妈逼的,”表姐埋怨,“那年十七岁,懂得屁,老妈不了解,尚个天翻地里,于是索性下嫁,若老妈拿我怎么样!”

  我笑,“结果谁也没死。”

  “是呀,就是痛快。”表姐也笑,那人以为小妞骗到手,怎么也飞不掉……大概现在午夜梦回,还是很后悔的。

  我抬起头,“可是我还是爱俊东的。”

  表姐忽然之间住了笑,表情空洞,随即低下头来。

  “我不后悔嫁他。”我说:“他曾经非常爱我,那很重要你知道。至少曾经一度有人爱过我……很重要。”

  以后我就寂寞下来了。

  我们签妥分居书。他谢我予他的方便,我静默的离开他。

  他母亲来探访我,颇有歉意,非常好的老太太。

  我知道这是最后一次我与他们一家发生连系,我用心地招呼她,茶与点心,茶与同情。

  同情有什么用呢?

  我害怕回去听父母半夜的咳声。老人们,他们全邀往晚上咳嗽。老人真是可怕。

  所以我情愿一个人住在这层回忆多多的房子里。

  一切布置维持从前的样子,我不是等他回来,有什么必要换装修?改变屋子不等于可以改变我内心世界。

  我觉得日子变得空虚,不再有前途。

  日复一日,我看到工作成功的女性,婚姻成功的女性,益发觉得自己像芥子。

  我到跑马地那间车行去站着,发觉他们已经转卖本田车。太迟,一切已面目全非。

  我咬一口手中的苹果,苦涩地想,时光一去不复回,再也不是十九岁。

  车行的经理笑着迎出来。“小姐,进来看看吗?”

  我缓缓摇头。

  五年多前,差不多的季节,几乎一样的地点,俊东向我搭讪成功,他选择我做他的妻子,五年之后,他又去选别人。

  有一次喝茶,我看见俊东,他与一个女孩子同行。我看着他们进来。她并不太年轻,皮肤很好,腿很长,衣饰非常入时。

  俊东还是那么吸引,白色毛巾T恤,帆布色松身长裤,一双球鞋,金手表仍然松松地挂在皮带上,这个熟悉的陌生人,仍然叫我心痛得滴血,我呆呆的注视他,目光再也不肯离开。

  他们与朋友坐下来谈笑风生,她坐得他很近,几乎寸步不离,还为他在冰茶里加糖浆。然后俊东转头看到我,我很自然的微笑一下,避开他目光:为免使他尴尬,马上把十元钞票放在桌子上,拉起表姐走。

  表姐说:“为什底我们走?应该是他们走!”

  我只是微笑,为什么还争这种意气?

  但是一转头,看见俊东站在表姐身后,我呆住了。

  他温柔的问我:“走了?”

  我手足无措,点点头,“是。”

  他问:“怎么不与男朋友吃茶?”关心得像老朋友。

  “我没有男朋友。”

  “为什么没有?”

  我想一想:“我不能同比你差的人出去。”

  他低一低头,马上笑了。

  电梯来到,门打开。

  他说:“再见。”

  我也说:“再见。”

  我与表姐进电梯,电梯门合拢。

  我的眼泪心平气和地倘下,心如刀割。我用手帕默默揩干眼泪,走出电梯。

  表姐说:“没想到今日天气这么好。”

  我抬头。可不是。俊东下午也许会出海滑水,他滑水滑得很好,也教会了我,我不是不感激他的。

  我会对他说:“你对我的爱,彷佛像阳光照入我的生命中一般。”

  一连串的约会,一连串的欢笑。生命展开新的一页。

  表姐问:“你干什么微笑?有什么好笑的?”

  我答不出来。

  她喃喃的道:“这么快,这么快就有新的人,男人真是容易,是不是?太容易。”

  我说:“表姐,我很久没有开车了,让我做司机,我们到浅水湾去看影树。”

  “OK。”

  我驾驶很壤,但是终于挣扎到浅水湾。

  喝红茶的时候表姐说:“人生还是快乐的,看这些男男女女,多么愉快。”

  俊东在教别人滑水吧。那幸运的女孩。

  “风景这么好,我们的生命还有很长一截,路的确是弩曲一点,但有什么关系?我们终于会到达罗马。”

  我忽然记得拜伦有一首诗,最后两句是这样的:

  “lf l should see thee:after long year,

  How should I agreet three,with silence and tears。”

  如我会见到你,事隔多年,

  我如何贺你,以沉默以眼泪。

  我抬起头,回答表姐:“是的,我明白。你看影树的花,爆炸性的震荡感,毫无委曲,激辣辣地开在树顶,那种盛况那种灿烂,这种颜色这种数量,都像强烈的爱情,死而无憾。”

  我与俊东的爱情,虽死而无憾。

  (完)

  姑姑的男朋友

  姑姑打电话来叫我到伦敦去,我只好请两天假,连同一个周末,一共四日,到伦敦去陪她。麦伦一定要吵着陪我下去,这使我很气,两年了,我与他在一起足足有两年了,他始终似防贼似的防我,天地良心,自从与他在一起之后,我一眼也没有瞧过别的男人,他却还把我盯得紧紧的,丝毫不放松,我实在有点吃不消。

  于是我狠狠的拒绝了他。像什么话呢?一个大男人,放着多少正经事不做,却跟着女朋友跑进跑出。我把姑姑的电报给他看了,叫他好好的留在剑桥。

  我一个人开车下去的。是的,我听他的话,不准超车,只许开六十哩,不准让人搭顺风车,若好了路线,他噜嘀得像个老太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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