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我们还是逗留很久。看他们为亡魂超渡念经,撒钱撒花。味咪举起照相机很用心地按快门。而我的宝丽叶记录了她猎取镜头的神情。
她很诧异,「为什么用这种相机?又没有底片。」
「宝丽莱有种原始的凄艳,决绝性的,就因为没有底片,所以这些照片特别名贵,由我保管。」
她凝视我更久,说:「家泰,你真可爱。」
「谢谢你。」
大哥不这么想。他几乎跳破了屋顶。
他指着我的鼻子暴跳如雷。
「你不要脸,家泰!你胆敢说那是你的女友!她是我的人,你听见没有?我的人!」
「我可没有约会蓓莉。」我笑嘻嘻地。
「我不是指蓓莉,你知道太清楚,他妈的我不是指蓓莉!」他气势凶凶。
我说:「吃隔夜醋,你早就把她摔掉了。」
「谁说的?」他问:「我结婚没有?我随时随地有改变主意的权利。」
「你又打算丢掉蓓莉?三心两意的贼,不要脸。」
「谁不要脸的心里有数,天下那么多女人,抢哥哥的女朋友。」他拍着桌子。
我不示弱,「抢?问问自己良心去。」
「我决定明天见咪咪!」他声明,「我会跟她说清楚,你走着瞧。」
「我有什么好瞧的?你当心蓓莉用乱棍把你打死!」
他沉默下来。
倒拔兰地喝。
他怕蓓莉。因为蓓莉实在对他太好,所以他怕。
我坐在他对面瞪着他。
隔了很久很久,他开口了。
「你知道,家泰,我不是不喜欢咪咪,但是我没想到她会追了来,早知道她会这么做,也许我不会有蓓莉。但是你知道男人最怕没面子,我满以为她不肯跟我回香港,是有心把我抛弃的意思,唉。」
我还是火眼金睛地瞪着他。
「她真的一点也不伤心?一点没有感触?唉,看样子她是存心捣乱来的,故意给我没脸,家泰,我怎么办好?」
我说:「专心对待蓓莉,过去的事,就把它当过去。」
「是是是。」
「不过你总得出场一次,向咪咪解释清楚,是不是?要说到幕前去说!」
「是是是。」
「你什么时候见咪咪?」
「明天……,后天。」
「到底明天还是后天?」
「后天,后天晚上八点,嘉蒂斯。」大哥说。
「不准爽约。」我说。
「当然。」
这意思是说,我与咪咪之间,只剩一天了。
当家楣向她说明之后,她总会回夏威夷吧,可怜的女孩子,不幸的女孩子。
而我呢,不幸的我,不幸的家泰。
我跟咪咪说:「家楣要见你。」
「呵,家楣,老天,我几乎忘记有这个人。」她敲敲额角。
「你忘记他了?」我大喜过望,随即又收敛下来,「你会不会忘记我?」
「你?呵家泰,当然不,我怎么会忘记你?」她吃惊的说:「不可能,我们是老朋友。」
「你是真心?!」我疑惑,「咪咪你不要骗我。」
「我不骗你,我干吗要骗你?但是有一件事,你看,味咪这名字——」
「不重要,」我打断她,「一会儿家楣来,你告诉他,谁比谁更重要。」
「当然,」咪咪慨然答:「我才不怕他。」
我似乎有一半放心。
但是你知道,女人说的话是不能置信的,大多数平日冷静的女人到危急的时候马上崩溃。
所以到了嘉蒂斯那晚,我还是心惊肉跳。那一夜间我起码死掉一倍以上的细胞,太可怕了。
我们先叫好香槟在那里喝,叫家楣结账。
远远我看到家楣走过来,一身黑西装,最好的白条衬衫,风度翩翩,大哥毕竟宝刀未老。
「他来了。」我静静地说。
味咪说:「呵。」她并没有回头望,很具仪态?
我在注意她神情转变,但她没事人一般,好奇怪,女孩子要变心也很快的。
大哥提心吊胆的走近来,我站起,r大哥。」
「家楣。」咪咪叫他。
他看到咪咪的脸,呆住了。「你——」
我说:「请坐。」
大哥震惊,「你——你这小鬼!」他指着咪咪。
「你怎么了?」我责问大哥,「别失态好不好?」
「这不是咪咪!」他顿足,「搞什么鬼?这是毛毛。毛毛,你开什么玩笑?」
我问:「什么?谁?谁?谁是咪咪?什么毛毛?」
味咪说:「我从来没说过我是咪咪,是家泰杷我当咪咪。」
我保问:「你是谁?」
家楣说:「这是咪咪的小妹妹,叫毛毛。」
「哦。」我骇然,「我的天!」
家楣问:「味咪呢?」
「她在夏威夷。」毛毛说。
「她为什么没有来?」家楣问。
「味咪与男朋友分不开,她把飞机票送给我了。毛毛说。
「什么?她有男朋友?」家楣几乎没昏过去,「她发电报给我的时候可没有男朋友呀。」
「那是多日之前的事了,」毛毛说:「啥子稀奇?你不也有新女朋友吗?」
我明白了,我是最高兴的,真的,现在社会不会怪我们两兄弟泡同一个女孩子了,哈哈哈。
「哈哈哈!」我笑,「大哥,你才发觉呀,世界没有你,一样继续下去呢。」
大哥至为沮丧。
幸亏蓓莉随后仪态万千的来了。
我大大方方,名正言顺的说:「蓓莉,这是我的女朋友,毛毛。」
「哦,」蓓莉奇问:「我以为她叫咪咪。」
「弄错了,」毛毛抢先答:「发音很近。」
没多久,蓓莉便押着心情欠佳的大哥回去了。
我与毛毛还在喝香槟。
我说:「嗳,你到底叫什么名字?」
「叫妈妈。」
「妈——?」我错愕。
「乖,乖儿子。」她轰然大笑。
「真刁钻。」我骂她。
她住了笑,看着我。
「嗯,」我又担心起来,「你不会像你的姊姊吧?变得这么快,叫人害怕。」
「你呢?你会不会像你哥哥?」她也反问。
「怎么会!」我笑说:「我是我,哥哥是哥哥。」
「是呀,我是我,姊姊是姊姊。」
我用力推她的头,我们把香槟干杯。
呵是了,在送她回酒店的时候,路上,我吻了她的脸。她的眼睛比什么时候都圆。
雪儿
星期日。
昨日滑了一天的水,晒得肩膀开花,今天,一早就被门铃吵醒。住在香港,永无宁日。
我翻一个身,想置之不理,但是门铃震天般响个不停。
终于我起床,穿着内裤去开门,门一开就看到雪儿站在门外,眼睛瞪得老大,翘着嘴唇,不耐烦的看着我。
「天呵,」我叫:「有什么事呀?」
「我暑假自伦敦回来看你,你要跟我说的,就是这么一句话?」她一手推开我进屋子。
我说:「我只穿着内裤,正当人家的女孩子,不应该趁男人只穿内裤的时候闯进他的家。」
「时间到了,你可以起床了,昨夜又在什么地方泡?」
「雪儿,今天是星期日,你行行好,先回家去,我晚上再打电话给你。」我说:「你当救救我吧。」
雪儿坐下来,用她的大眼睛看着我,她静默抗议。
我心软了一半。
她静静的说:「但是我飞了八千哩来看你,汤。」
「谢谢你。你圣诞不是刚回来过吗?来来去去,有什么味道?你应该乘机会到欧洲去走走。」
「汤,唐璜也有老的一天。」她说:「你游戏人间,要到几时为止呢?」
我啼笑皆非,我说:「谢谢你!我必须承认你是关心我的,但是雪儿,我三十六,你十八,你大概不会明白我的心意,所以别干涉我的生活方式好不好?」
雪儿说:「等你老了的时候,疲倦得只想休息,你会想起我的,汤,你会想起我。」
「雪儿,你不要再恐吓我好不好?」
我进浴间,用冷水漱口洗脸,刮胡须,淋浴洗头。雪儿坐在客厅放唱片听。「周末狂热」之声大作。
我用毛巾裹着出去,我说:「这就是代沟,请把唱片声音收小一点。」
「我懂。」她说:「我替你做了咖啡。」
「谢谢你。」我坐在早餐桌子上。「才九点半,雪儿,我一共才睡了五个小时。」
她用手撑着头说:「够了。」
我放下报纸。「雪儿,你是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子,我相信城里有很多年龄与你相仿的小男孩子,你为什么不跟他们来往?我相信他们会把你捧为公主。」
「你相信你相信!」她扬手,「但我爱的是你!」
「雪儿,你懂得什么叫爱呢?」我说:「看,雪儿,我不过是一只馋嘴的老猫,腰围已经长出大啤呔,」我让她看,「我不行了,雪儿,我配你不起,你为什么不去找更好的对象?」
她用漆黑的眼睛看住我,过一会儿她说:「我明白,你的意思是,你不爱我,所以你今天莉莉,明天美美,后天露露。」
「对,今天轮到茜茜。」我说。
雪儿叹口气,「你会后悔的。」
「给我电话,我要趁早约她,把她在床上拉起来。」
「不要在我面前做这种事。」她恳求。
「雪儿,你是一个小毛头,婴儿在狼窟里冒什么险呢?乖,乖,回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