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我们谈了很久,我告诉他要积钱上欧洲与做皮大衣的「计划」。
他微笑地聆听,他是这样好耐心,又够谅解,我马上被感动了,他可没怪我虚荣。
隔三天,司机接我下班时递给我一个大盒子,盒子里是一件浅灰色的貂皮大衣,正是欧洲流行,没有衬里,可以顺意披在身上的那种。
我打电话给他,我说:「这件衣裳我自己也做得起,但是我知道你对我好。」
「说什么孩子话。」地笑。
我叹口气,挂上电话。
除了上下班之外,我并没有用他的车与司机。
渐渐他的礼物多起来,也不过是时髦的衣饰与一点糖果鲜花。
不过公司里的人已经很侧目了。德丽莎自然是个最识货的,她常常会很露骨地批评我,使我觉得有需要找一份新的工作。
刚巧那一日志强在下班时分来找我,我一抬起头看到他,十分吃惊。
他还板着面孔,对我说:「好了好了,别吵啦,下班一起去吃饭。」一副自以为是的样子。
我说:「我没空。」
「什么?」他一震。
「志强,我没有空,我不想与你出去。」我说:「我们之间,没有什么可说的了。」
志强扯下脸,「人家说你有了新的男朋友,现在进出有车子接送,我还不相信,难怪你这上下光鲜得很,何必上班,干脆卖个好价线也罢!」
我叹口气。为什么男人心目中的好女人只是能够吃苦的女人?我并不坏呀,我只是不想一辈子屈居人下而已,年轻的女人接受男人的小礼物,就是下流?
那边德丽莎已经呶着嘴作看好戏的姿态,我连忙收拾杂物,抓起手袋下班。
他追着我出写字间。我说:「你走开吧。」。
「我求求你——」
「不要求我,我不会回到你身边的。」
「他是谁?」他拉着我。
「不关你事。」
我们拉拉扯扯进了电梯,在街上我甩脱他,奔到车子那里急急上车,叫司机赶快开车,转头看见志强站在街上等。
我不用替他担心,他一定会娶到品貌双全的妻子,陪他同甘共苦。
司机把我送到半山,我问:「为什么到这里来?」
「林医生叫我带你看一幢公寓。」他礼貌的说。
那幢公寓布置得美奂美仑,正是我喜欢的家具与色系。但是——
「林医生请你拨一个电话给他,张小姐。」司机说。
我与他说:「我自己也有房子住,不必付房租,我不能这样无缘无故接受重礼,你别生气。」
他沉吟一下,「如果你是我的未婚妻呢?」
我吃一惊,好一会不出声,然后缓缓的说着:「那是要公开通知亲友的。」
「当然。」
「可是我们只认识那么短的一段时间。」
他苦笑,「我希望可以有更多的时间追求你。」
我问:「为什么选择我?」
「为什么不?」他反问:「你年轻貌美,品格端庄,很多男人都会对你有好感。」
「你不怕我是拜金女郎?」
「我有智慧,小姐,不要怀疑我的眼光。」
「隔一段日子再说吧。」我老觉得我们之间尚很生疏。
「我很明白,」他幽默地嘲弄自己,「老头子一下子就会爱上少女,少女要瞧得老头子顺眼,起码要十年八年的。」
「不!不!」我说:「没有这种事,唉,怎么可以这么快?我还要找新工作,今天有人侮辱我,叫我摆出去卖个好价钱。」
「以前的男朋友?」
「是。」
「不必理地。」
「我也知道。」
「到我写字楼来,我们见面再谈。」他说。
司机把我送到他那里,我们坐在那里商量很久。
我没有父母,不必得任何人同意婚事,只要我本人认为可以,便是可以,我不需要别人认可。
我随即跟林医生晚饭,谈论我俩之间的问题。
他正式向我求婚,他只要求我辞职,没有其他条件,我说要考虑。
我希望结婚,获得归宿,嫁一个可靠的好丈夫,不需要我吃苦,然后养几个可爱的孩子。
我没想到林医生会提出这要求。
我腼腆地说:「我不知道是否能获得你的欢心,我并不是一般人口中所谓纯情玉女,我已有廿七岁,很有一点过去。」
他说:「廿七岁的少女才懂得了解与体贴,性格也定了型,情绪比较可靠,你考虑一下吧。」
我问:「我还要孩子吗?如果孩子们与你长子的年龄相差太远,是否会令你觉得尴尬?并且我嫁给你,会否引起他们的不快?」
他沉吟良久,「他们不快是他们的事,我不干涉他们的感情生活,也不希望他们管我头管我脚,我一直不与他们同住,这点你可以放心,我不会令你觉得困难,至于孩子……这就看你的需要了……」他叹口气,「我年纪比你长一大截,很有可能看不到孩子成年……」声音有点苍凉。
我马上说:「那么我们便不要孩子。」
他忽然笑:「那么你答应了?」
我红了脸,眼睛看别处,不出声,心中颇有点喜气洋洋。
「你不后悔?」他问。
「我们认识的日子还短,如此而已。」我又问:「你不怕我会后悔?」
「不怕,我有眼光。」
「那你何必问我会不会后悔?」我笑问:「礼貌?」
他开心的笑,仰起头说:「我们到欧洲蜜月旅行。」
我看着他,在任何方面来说,他还是个陌生人,但林医生风度翩翩,值得尊敬与仰慕的地方多着是,爱上他是很容易的事。
这点我很放心。
他会爱护我,对我好,负起做丈夫的责任,我可以信任他倚靠他。
我答应了林医生的求婚,决定搬进那层新公寓去,心情倒也开朗,他一句话,存了一笔小小的现款进我户口,我可以自由地运用。
司机帮我把简单的衣物搬进新居,女秘书陪我到律师楼去签屋契,大笔一挥,律师把房契交到我手中,我便是屋主。
然后我的旧房子便被租出去,租金自动转账进户口,一切简单愉快。
我回公司辞职,同事跟我说志强找我,他不相信我没上班,亲自上来过好几次,都没看见我。
我递信给经理,他很惋惜地表示,我很快便可以升职,这是他们的损失等等。
经理们都喜欢如此说,如果我再做三五年,他未必会升我职加我薪。
我微笑,毫不留恋,痛快地收拾我的东西,把它们放进一只大袋子,打算交给司机,如此结束了我七年上班生涯,德丽莎扬起一条眉,问我:「你有什么新打算?」大家都竖起了耳朵聆听。
每个人都想知道我到底得到了什么更好的机会。
我说:「我的新计划你将会是最快知道的人。」
「是吗?」她哼地一声,「你的计划很特别?」
「很特别。」我点了点头。
德丽莎不屑的走开了。
另一位好心的太太问我:「你不是打算结婚吧?每一个新娘都觉得她丈夫是最特别的一个人,你的收入不低,如非必要,婚后也不要放弃工作,身边多几个钱,活络得多。」
我很感激,小声说道:「他环境不错,他是个成名的西医,不过别说出去。」
我接受她的恭贺后,安然离去。
林医生送的订婚戒指是一粒方钻,不大不小,戴在手上非常得体。
我问:「他们都知道了吧?」
「知道了。」林医生答。
「反应如何?」我好奇的问。
林医生笑笑:「好评如潮。」
「不见得。」我也笑。
「你这孩子。」他说。
我把头伏在他胸上,陶醉地说:「只有你把我当作孩子,只有你对我好。」
他温柔地告诉我:「我会永远待你好。」
为示郑重,他在报上刊出我们俩的订婚消息。
我不相信一切竟会进行得这样顺利,现在我有大把时间做我一向渴望做的事:到青年会做运动,集古斋,学插花,开车带亲戚的孩子们出去玩,为朋友挑各式礼物,学习法文与葡萄牙文,学习开跑车,为丈夫挑选菜单及衣服,沉迷于欧洲电影……
我一下子高兴得昏晕,林医生将我自黑白的世界救出来,把我领进彩色的领域,我简直不知道怎么表示我对他的感激才好,我只会不停的说:「我希望爸爸妈妈还在,那么他们会替我高兴。」
林医生不住拍我的肩膀。
订婚消息披露之后,接到很多电话,我的「亲友」忽然多了起来,他们都有办法查到我的电话号码,真是佩服他们的关心。
对白多数乏味,像「以后安心做少奶奶了」,「你真是有福气」「年纪大的丈夫才懂得爱妻子」,「以后有什么疑难杂症,找林医生就可以,大家是亲戚,到底放心点」,千篇一律。
仍然我感激他们。
又忙着选结婚礼服,我不打算穿西方传统婚纱,选了好几件料子做旗袍。
因为林医生的年纪,我穿件白纱裙子站在他身边会令他尴尬,因此迁就点,反正我也不太爱穿那种白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