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推门出去了。
我的两只手一直抖了整个下午,不能拿笔写字,巴不得在那一刹那死去。
我没有死,我拖到七点钟才下班。
回到家中抽一枝烟,喝杯酒,才镇静下来。
希成真的知道怎麽杀伤我,他太能干了。
但一切还是看我自己,如果自己坚定立场,什麽都不必怕。
千万不能在这个关口软弱,给他有机会可乘。
他看死我,连哄我都省下了,乾脆明刀明枪来占便宜。也罢,七年夫妻,他看透了我好欺侮,我是他的战俘,而如今我也看穿了他。
我宁可青灯古佛的过下半生。
现在不是放弃他之後能不能找到更好的问题,而是只要能够离开这个恐怖的男人,我就应庆祝新生。
我抬高头,深深吸口气,忽然之间内心通明。
还可以有更糟,我还年轻,我有力气,我有前途。
希成在我身上的咒语在今晚八时十六分失效。
我终於恢复了自由身,以前只是形式,现在才是真实。
如释重负。
我笑出声来。按熄香烟。
往床上一倒,以後应该没有梦了。
无梦也无歌。
急促的门铃声。
我警惕。别又是希成吧。
我连忙熄灯,假装不在家。
那人按铃按了良久,才走掉。
我睡着了。半年来第一次憩睡。
第二天看到门口一张纸条。
是涤明的字迹:
"昨夜来访,无人应门,阅字条後迅电我,免我挂念。"
我连忙把电话拨到涤明家去,无限歉意。
"涤明?"
" 是。"他还没睡醒," 昨夜玩得还高兴?"
"我没有出去玩,我在家,我不敢开门,以为是希成。"
" 怕希成?你不是一直等他回来?"
"哪里,那是以前,不怕你见笑,现在我思想搞通了。"
" 真的?" 他笑。
"真的。" 我并不觉得好笑。
他懒洋洋的说," 你是个痴心人。"
"但我并没有发痴。"
"昨夜是我。" 他说,"不必怕。"
"为什么不先打电话上来?"
"电话不通,我以为你在跟谁诉衷情。"
我笑。
" 今晚上有空吗?"
" 你那女朋友呢?"
"再说下去,我会以为你吃醋。"
"我怎麽会吃你的醋?" 我说。
"我也知道你不会。" 他说得很惆怅。
"晚上见。"
"八点钟我到你家来。"
"好的。" 我答应。
那日上班,彷怫心情略好,因为下班後可以出去消遣,光是工作而没有娱乐的日子拖延太久了。
我刚有点心情,希成又似冤魂似的缠上来。
我问,"你来干什麽?"
"我是你丈夫。"
我微笑,"我有种感觉,十五年後,你仍会以此为荣。"
" 你也不应引以为耻呀,至少我拿得出来,你有没有过那种满嘴金牙、落魄潦倒的前夫,一般阴魂不息,十五年後还想处处抓住前妻来荣耀自己?"
我又气又好笑,"谁那麽倒霉嫁给那种男人?"
" 嘿,你别说,他前妻来得个漂亮,来得个成功呢!"
我笑,"你是说,天下有比我更不幸的女人?"
" 不足为外人道,那可怜的女人,就是我的女友。"
" 那麽你应该对她好、补偿她。" 我正颜的说。
" 破碎的心,无法弥补,谁叫她当年年幼无知,不带眼识人?"
我加一句," 她到如今还是不带眼识人。"
" 人的命运是很奇怪的,错了第一步以後,很难拔足。" 希成一本正经的说。
" 视人而定而已。"
" 你别气定神闲," 希成说" 等你再次想结婚时,你便知道辛苦----看清楚之后,人家已飞掉,匆匆的去抓一个,往往又是错的。根本这世上错的人多,对的人少,况且有品德的人早已儿孙满堂,谁还在外头泡?"
没想到他说出这麽有道理的话来。
" 那我一辈子不结婚。"
" 你会很寂寞。"
我苦笑。
" 嫁给涤明吧,他会对你好。"
我又不需他喂我吃哄我睡,凡事他帮不了我,对我好有什么用?如果肯嫁他,七年前早选了他。
"不过你要容忍他那种温吞水脾气,十年不升一次职,独自坐着对牢一日报纸四、五小时不发一言。"
我忍不住说,"人家现在也进步许多了。"
"是吗?他会送花给你?体贴得带你到山顶去散步,你们会不会在风中拥吻?"
我笑出来,"希成,我案头很多事要处理,你放过我,回去吧。"
他说,"让我回来,我不会答应你永恒,但至少我与你在一起的日子,你不会虚渡。」
我摇摇头,"你走吧。"
" 涤明不算数,"他提醒我说,"七年前不会,七年後也不会。"
"我知道。" 我说。
他走了。
我把头伏在桌子上。
希成一番话把我终身的感情生活否定掉了。
真的。
有多少个女人为男人有外遇而同他离婚?闹管闹,还不是跟进跟出,只要他能干,只要他可以养家。
又有多少个女人因男人闷而同他离婚?是籍口而已。男女分手,通常只有一个原因,便是因为那男人无能。
就是这麽简单,而涤明正不是一个能干的男人。
有本事的男人,无论私生活多荒唐,无论吃相多麽难看,总有女人容忍他。
这是个最最虚荣的社会.
我同涤明在晚上见面,就没那麽起劲。
他问我,"真拒绝了希成?"
我点点头," 思想於于搞通了。"
"我有没有希望?"
我轻轻摇头。
" 在等更好的?"
我苦笑,"不是,只是不想再错一次。"
"跟我就是错?"
"涤明,一个人想什么得什么,谓之幸福,我要求的,你不能给我。"
他赌气,"希成可以给你?"
" 我们在一起,象疯过一阵子,当时是开心的。"
他看看我,我把手按在他手上," 我不忍心骗你。"
"你不屑骗我。"
我苦笑,每个人都是另外一个人的战俘,正如希成不屑骗我,我也犯不着骗涤明。
"终於把我们两人都甩掉了。" 他叹口气。
以后我还得走我的路,遇见什麽不能预料,可能会再错,可能会撞对。
而命运这件事是真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