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不要放弃春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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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咦,明明是我的车子。

  是谁?

  我拉开车门," 你是怎么进来的?"

  是一个女人,眼睛哭得红肿,伏在驾驶盘上,身上也穿着晚礼服。

  这些女人都是舞会的逃兵还是怎么的,一个个都穿金戴银,然而还不快乐,跑了出来疯疯颠颠的。

  她见是车主,连忙擦擦眼泪," 你的车子没锁门,我便进来坐著。"

  "小姐请你下事。" 我竟忘了锁门,太冒失了。

  "开我去兜兜巴。" 她说。

  "小姐,你又不认识我,我可能是雨夜杀手。"

  "我反正不想活了。" 她呜咽。

  一时间我也看不清楚她是美女泊是丑女。

  我说,"下车吧,不然的话,我去叫管理员。"

  她索性什么都不理,嚎啕大哭起来。

  我没法,站了一会儿,把她轻轻推过另一边坐位,开动了汽车,驶到郊外去。

  让口吹一吹,也许她就清醒了。

  我把车干开得很滑,但不快。

  过一会儿她停止哭,看着窗外抽噎。

  手指上钻戒足足眼珠子那么大。

  这样的人要寻短见,算了,让她去好了。

  "小姐," 我说," 知足点。"

  她不响。

  我把车停在小径上。"你想想清楚。"

  她转过头来,虽不是国色天香,扁扁的面孔也别有风味。

  " 小姐,有手有脚,又锦衣玉食,过得去就不必自寻烦恼了。"

  她嗤地一声笑出来。

  " 好了,我该送你回去了。"

  "不,多坐一会儿。"

  她也不怕我非礼她。

  我取笑她,"幸亏我是柳下惠。"

  "你不问我受了什麽气?" 她俏皮起来。

  "大不了与男友吵架,有什麽了不起?要不就是他成晚同别的女人跳舞。"

  她叹口气。

  " 你们都太空闲,吃饱没事做,穷耙。"

  " 多谢指教。" 她微笑。

  我看她一眼,化妆都糊掉了,看上去倒是胜过许多浓妆女。

  她把头枕在车椅上,仰看车顶。

  我开了车子的天窗,一天空的星斗。

  她轻说," 你很有生活情趣。"

  轮到我笑,"光有情趣,月薪才七千,你会喜欢?"

  她娇俏的白我一眼不出声。

  "最好是维持现状,但有我这个小朋友陪你散心,是不是?"

  " 去你的!" 她笑。

  我也笑。" 该回去了吧?"

  "我不去!"

  "小姐,别叫我难做,深夜了,有什麽事明天解决,不返舞会,也回家,好不好?"

  她是个被纵坏的女人。

  正在扭扭捏捏,突然有强光一度,射将过来。

  我们探出头去,见是一个警察,笑吟吟的看著我们。

  他说,"先生小姐,聊天到别的地方去吧!"

  我看看她,一副「是不是」的表情,立刻发动车子开走。

  我问她:"住在什么地方?"

  "什么时候了?"

  "一点正。"

  "恐怕他们还没有散,你送我回舞会怎麽样?"

  "好的。" 我说,"送佛送上西。"

  她懒洋洋的说,"多谢你。"

  刚才还要生要死呢,一会儿又没事似的。

  十三点,谁碰到这样的女人,才倒霉。

  我两度回到舞会,只见人群已散了五成,有几对男女紧紧搂住在跳舞。

  那女子惊鸿一瞥,挤进人群中去。

  表姐问," 你钻到什么地方去了?"

  我微笑。

  "也不见你跳舞。"

  我仍然笑,双手插在口袋中。

  "那位女客,你认识吗?" 表姐很狐疑," 你知道那是谁?那是著名的电视明星----"

  我打断她," 不要紧,是谁都不要紧。我们以後都不会再有机会见面。"

  表姐说,"你怎麽会同她在一起?"

  我耸耸肩," 偶遇。"

  "我们走吧。" 表姐夫说,"困了。"

  我说,"好,一起走。"

  我们一行三人去取车子。

  表姐问,"今夜看到不少吧?"

  "著实开了眼界。"

  " 留下来吧,香港是个很热闹的地方。"

  " 我又不喜热闹。" 我笑说。

  我们重新回到停车场,分两路回家。

  车子开到转角处,看见有三个女人站著等计程车。

  其中两个我见过,就是在背後议论表姐的人。

  这个时候车子也不大多,看样子风冷露凉,她们三个不知要等到什麽时候去。

  我很不忍。

  如今的确没有骑士了,然而助人永远是快乐之本。

  我把车子停下来。

  " 小姐,送你们一程好吗?"

  她们认得我,如闻纶音一般地跳上车来,一个坐我身边,两位坐後面。

  我计算著她们居所的远近,一个个送过去。

  都向我千恩万谢。

  在我身边那一位说,"见有计程车便停下来吧!"

  " 不,我送你。"我说。

  最恨那种送人送一半的人,没有一点诚意。

  " 我住得很远。"

  我看她一眼,"不会是月球吧,明日不用上班,我决定送你回家。"

  她很感动。过一会见她说,"如今像你这样客气的人真少了。"口气很苦涩。

  我苦笑," 男人越来越不像男人,女人只好刚强起来,恐怕也是逼於无奈。"

  她有一张很甜净的面孔,照说找个把人管接送不成问题,不过这种事也很难说。

  " 你住什麽地方?"

  "沙田。"

  我笑,"十五分钟。"

  " 谢谢。" 听得出她是由衷的。

  " 不用客气。" 雪中送炭就是有这个好处口

  " 你们不是结伴去金禧舞会?" 我随便找个话题。

  " 男伴都先走一步,都是普通朋友,他们亦没有车子。"

  我说,"有时候出来走,也无所谓。" 分明是安慰话。

  " 可不是在家闷得慌,但出来走更闷。"

  " 不会吧?"

  " 怎么不是?" 她很感喟,"这年头,任凭一个女人的性格多可爱,倘若没有值得利用的地方,男人是不会走近来的。"

  我不出声,这话是愤世嫉俗一点,但是想必也有其真实性。

  她笑了,"瞧,不可药救,待我一点点好,马上诉苦抱怨。"

  我问,"男朋友呢?"

  " 没有男朋友。" 她乾脆的说," 离了婚有两年。"

  我很客气的说,"你要求离而已。"

  她又笑,很聪明的一个女子。

  我打个呵欠,毕竟夜深了。

  她说,"真不好意思。"

  " 改日请我喝咖啡。" 我给她一张名片。

  四海之内,皆兄弟也,多个朋友没有什麽不好,男与女不一定要纠缠著上床。

  " 你是个君子人。"她又轻轻说。

  我笑," 不会吧,我的真面目很可怕的。"

  " 刚从美国回来?" 她看着卡片上的衔头。

  " 是,有半年了,找到一份不甚理想的工作,尚未决定是否久留。"

  她点点头," 无论决定如何,你们前途总是美好的。"

  " 别把我们看得太好,也别把自己的前途看得太灰暗。做女人最大的好处就是有选择,做不了成功的女人,也可以做一个成功的人。而男人就没得挑选,只分好男人与坏男人。"

  " 什麽是坏男人?" 她问得很有深意。

  " 不一定要偷呃拐骗,不负责任的男人便算不得好男人。"

  她赞许的点点头。

  短短一夜间,她已是第三个称赞我的女性。

  而我只是一个极普通的男人而已。由此可知如今市面上的男人是些什么货色。

  这年头快乐的女人真的那么少?

  我为红妆太息。

  "你做什麽工作?" 我问。

  "在银行里。"

  "忙不忙?" 我问。"周末通常做些什么?"

  " 很忙。" 她答," 幸亏如此,才不至於有空闲胡思乱想。"

  "有没有孩子?"

  "有一个女儿,七岁了,对她很歉意。"

  " 她会明白的。"我说,"孩子总会明白的。"

  她叹一口气不言语,我也再想不出安慰的话。

  沙田到了,车子转几转,停下来,我让她下车,她不再道谢,只向我招招手。

  我把车子掉头打道回府。

  这么多不快乐的女人。可怜的女人。

  她们有无穷无尽的烦恼,我爱莫能助。

  是什麽令她们把短短的生命搞得一团糟?

  我摇摇头。

  回到城内,也许是错觉,仿佛天已是鱼肚白。

  但这一切都与我无关。

  我是一个男人,谢谢上主。

  花都故事

  随著天气暑热,一枝笔便如千斤重,提不起来,不想爬格子。

  已经在巴黎住了一个月,足够豪华。尽管写稿的人那麽多,中文书报杂志堆了一天一地,写作人普遍的收入并不好,那些中学出来的女孩子这里访问一下明星,那里主持一个专栏,赚个三五七千块,工作时间自由,又能跟进跟出,揩些油在所谓上流场合见识一下,倒是比坐刻板的写字楼好。

  但我是男人呢。

  男人不一样。

  小女孩可以当娱记,接著看试片,与明星打交道,跟着去喝杯茶,轻轻松松过一天。男人也这麽样,算什么?

  写作对男人来说,是一门自在的行业。

  弄得不好,便成为百无一用的坏鬼书生。

  这些年来,我也不是不争气的,卅一个月内出版廿一本书,平均下来几乎个多月一本,如定期刊物一般,销路也还过得去,收入也足够我跑来欧洲休息,算起来,真是本行内头三名的天之骄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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