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阿细之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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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会不会结婚?”

  “我?”她说:“不知道,当适当的人出现,我会的。我不太想这个问题。我与茉莉不同,她一心一意想嫁你,为你做三十年的奴隶老妈子,头发上染满油腻,腰身一日粗似一日,故意丑化自己,越丑越有功劳,越是得意:‘看!不是为这个家庭牺牲,我才不会变成这样!’有些家庭主妇们是最懂得洒狗血的女戏于。懒惰的女人喜欢早婚,自父母家跨入失家,在这之前,她的光阴是虚渡的──小妹虚渡十八个春天。嫁过去之后,她的光阴是牺牲掉的,嫁老公一吵架,便嚷:‘我为这个家牺牲了十三年……’因为她不敢出来社会做一个有身份的人,因为她们没有这个能力,没有这份斗志,她们效弃做人的机会,改做附属品,这不是我的志愿。”

  “你愿继续做一只蝴蝶?”

  “生活:真正的存在。”她扬扬头发,“结了婚我还是我自己,我的颜色,我的自由。”

  “这是你失去未婚夫的原因?”

  “或许,但是我没有后海。”祖莲说:“赚回来的钱如果只为着三餐开销,不能装扮自己,不能买书看画册,不能到尼泊尔旅行,活着做什么?”

  她拿起手袋,打开酒店房门,走了,并没有叫我送她。

  我躺在床上想了很久很久,然后才回家。

  茉莉在等我,身边有两件行李。

  “这是怎么回事?”我明知故问。

  “这是你的行李,你取了回家吧!”她很平静。

  “茉莉!到底是怎庆一回事?”

  “祖莲已经搬到酒店去了,你还不走?”她仍没有动怒。

  “祖莲与我有什么关系?”我说:“你别发疯,你老是为芝麻绿豆事胡闹,我可没功夫每次哄你。”

  “你可以走了。”她说。

  我急:“茉莉──”

  “不必解释。我已看得你一清二楚。”她说。

  “你不原谅我?”我认了。

  “一次又一次,怎么过得了一辈子?新婚夜难道你还躺在别的女人床上?”

  “你可想清楚了,这次我一走,再也不会回来。”

  “你不回来最好,等于放我一马,救了我。”她说。

  我跟她说:“男人都是一样的,赶明儿你结了婚,不见得那个男人一生一世只与你一个女人上床。你想想,这件事在廿世纪末是可能的吗?”

  “总没有你这么过份,快走!这是我的家!”

  我挽起两只箱子就走,回到自己的公寓去。装修公司把屋子凿得像防空洞,一阵油漆味。我胡乱睡了一夜,第二天发风疹。

  一边看医生我一边检讨自己。风疹好了,公寓也装修完毕,我坐在客厅中看着全新的地毯墙纸,觉得分外讽刺。

  我不打算回去再哄骗茉莉,我的心理没有成婚的准备,我还想多逛几年,越拖下去越是耽误她的青春,青春对于茉莉这样的女人是特别重要的,因为她没有其他。

  我觉得抱歉,因为茉莉对我实在好,俱单是好也不能解决三十年共同生活的闷厌。以前的夫妻尚能不停的生孩子来解闷,现代的夫妻能做什么?每五年离一次婚?那不如不结婚。

  我希望茉莉原谅我,不要恨我一辈子。

  我恢复了王老五生活。我不属于任何人,也没有人属于我。当然有失落感……以前我是被爱的,被爱是多么幸福,可惜女人们一爱便想结婚。

  下雨的周末再也没有人煮熟咖啡给我喝。我终于失去了茉莉,而且我思念她。

  再回去求她,她未必不答应我,但是有什么意义呢,对她不公平,她所需要的,我不能给她,目前她或许很难受,晚上睡不着,因为她运气不好,认识一个倒霉的男人。

  我在报上看到茉莉的结婚启事。

  小小段的,用红色圈住,她在加拿大多伦多结婚了。新郎的名字很普通,并不是什么名人,他们会生活得很愉快──然而什么叫愉快,什么叫不愉快呢?

  我走在路上,…日常办公,谁也没骂我打我,老板们也没有欠我薪水,又不欠衣缺食的,但是我的生活又有什么愉快可言。

  你让我娶茉莉,我不会高兴。人一堕入传统的壳就不能翻身。你让我跟祖莲,我也是不高兴,我怎么管得住这么不羁的女人──只有千年做贼的,没有千年防贼的。我只好再去找一个适合我的女人,或者是茉莉与祖莲之间那一类。

  或许一生也找不到。但愿我清醒如这两个女子,知道我自己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妹妹的香港

  我对丈夫吼道:“你放下你那些鬼报纸好不好?家里搞成这个样子,你还有心思看报纸?”

  丈夫放下报纸,他呻吟一声,“我怎么那么倒霉?既碰见了妻的更年期,又遇上了女儿的青春期,做人大痛苦了。”

  “你难道不知道?我们回来已经三个月了,放暑假也已经一星期了,可是这一星期里妹妹没有跟我说过十句话,也不跟小朋友上街,她总是一个人关在房里发呆,有什么好处?你对女儿也大不关心了。”

  “我能做什么呢?或许她累了,也许她还未习惯香港,你是母亲,你去跟她说话,我有什么办法?”

  “我发觉你的口气一天比一天象个丈夫。”

  “真奇怪,我们的女儿都快十六岁了,难道我还不是你的丈夫?”

  “你当心妹妹变成问题儿童。”

  “我才不但心呢。”他瞪我一眼,“咱们没钞票,宠不出问题儿量来。”

  “你去看看妹妹。”

  “她又没生病,有什么好看的?小孩子最避忌大人对他们过份注意,你就让她自由发展好了。”

  他咳嗽一声,“当年我也建议过,多养一个,好给她作个伴。”

  我冷笑,“生命是玩偶?胡乱制造?亏你还为人师表呢。”

  他又举起了报纸。

  我到房间去看妹妹。她什么也不做,只是蜷缩在床上,小小的房间开足了冷气,还是有点闷热,上两个月她才中过一次暑,又因水土不服,脸上长了好些痘子,成天没精打采,懒洋洋的,这样子还不累出病来。

  我问她:“妹妹,都三个月了,还是想着英国老家?”

  “嗯。”她给了我一个字。

  “当初搬回来,我们也曾征求过你的意见,你说无所谓,怎么现在又这样呢?”

  “CUT不断,理还乱,是离愁。”她笞。

  我摇摇头。这孩子,自幼我也教过她一点诗词歌赋,没想到她临急给用上了,还真的用得不错,这样子中西合璧还真少有。

  “妈妈,他们不喜欢我,而且我也不喜欢他们,”她用英语说:“学校里中国人把我当英国人,英国人把我当中国人,我不能再忍受下去了。至少在伦敦,我是他们其中一份子,吵架闹事做功课,我全有份,不像现在,我一走到课室,同学们连忙噤声散开,好像我是间谍。为什么,妈妈?”妹妹抬起头问。

  “你自己没有与新朋友合作,美芳她们约你去放风筝,你为什么不去?”我用国语问。

  “上帝我主,”妹妹以手覆额,“放风筝,只有小孩子才放风筝,我为什么要去?三次了,我为她们付冰淇淋的钱以及付车钱,她们从来没有还过,我不要再去了。”

  “看,妹妹,这边的风俗不一样,她们不是占你便宜,她们没有自己买冰淇淋是因为她们把你当朋友了,友谊不是以金钱算的。”

  “这种友谊我不要!米高与我都是把零用钱算得清清楚楚的,他买给我一个冰淇淋,我也还他一个冰淇淋。”

  “你想念米高了是不是?但是我不是前天才让你打电话给他了吗?那个电话起码要十五磅呢,你们至少说了九分钟。”

  “我想念每一个人,妈妈,我永远忘不了他们。米高、伊安、爱丽臣、艾莲、夏洛蒂、哈里、莲达、戴安娜。我想他们,我不应该离开伦敦,我应该一个人留下来的。”

  “如果你一个人留在伦敦,”我忽然气愤起来,孩子般的说:“你难道不想念父母?自幼我使教你孟子的故事;你这么不孝顺吗?”

  “看,妈妈,我已经被东方与西方撕裂了。”她说:“我这样躺着很好,你不要吵我好不好?”

  “你这样跟妈妈说话吗?”我责问她。

  妹妹尖叫起来,“你走出我的房间好不好?我快精神崩溃了!”

  我连忙走出她的房间。这是我们母女俩生平第一次吵嘴。

  丈夫说:“或许她的同学妒忌她。”我说:“她的老师说她怪。我也生了好一阵气,怪?我女儿有什么怪?在英国十五年零九个

  月,只有夸奖她的人,想不到回到自己的土地上,妹妹变得怪了,到底是什么怪?快有人就说她有毛病了。”

  “他们不明白妹妹,妹妹像是一个外国人,要真是金头发蓝眼睛,他们又原谅她了。”

  “真可笑,妹妹在英国,全班六十人,只有她一个是黑头发,要受歧视,该在英国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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