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我说:“阿姨,有很多事是无法避免的,我们可以做的,也不过是替父亲高兴,做子女无法不成熟一点,如果他现在不结婚,失去这个机会,以后便寂寞了。”
“你们父亲若果娶我,就不怕有这种事发生。”来来去去,她是为了自己。
我说:“但是阿姨,他不爱你。”
阿姨厉声说:“什么?到这种时候,他还有资格说这个话?他要对他的孩子负责。”
“但我们已不是小孩子了。”我笑,“阿姨,我不想再讨论这件事。”
我避到厨房去,问佣人今晚做什么菜请客,然后拉著妹妹去买水果。
妹妹聪明面孔笨肚肠,成熟身型小孩心思。
她害怕的问:“辜小姐会对我们怎么样?”
我没好气,“会把我们的头割下来挂墙上当标本。”
她尖叫。
“见鬼了你。”我白她一眼。
“大家都是在一只船上,你少骂我。”
“你几时见过十六岁的女儿还放不开爹爹的?”
她又不好驳我。
我挑很大的蜜瓜、杨桃、草莓,与妹妹两人扛回家去,发觉阿姨已经离去。
但她把母亲的相片自我们房中拿出来,挂在客厅中央,我笑著去把它除下。
妹妹说:“为什么除下它?”
“因为它应该挂在它原来的地方。”
“我还以为你怕辜小姐。”
“我为什么要怕她?但我也不会同她作对。”我说。
妹妹点点头。
“为爸,什么都为爸爸。”我拍拍她的背。
那天晚上辜小姐一到,我第一眼就喜欢她。
她很会打扮,很会穿衣服,神情有点累,但大致上看去并不见憔悴。
我招呼她,妹妹则坐在我身边。
父亲见我们这么客气,也放下心。
辜小姐并没有说很多话,亦无故意讨好我们,她只自顾自坐著,带一个温文的微笑,听我们对话。
我不反对这种气氛,一家子,谁都不用讨好谁,大家自然平和。
我看得出来,父亲很尊重她,他对她的爱不是那种炽热的疯狂的爱,但足够一辈子温温馨馨的生活。
父亲已寂寞长久,这次渴望获得归宿的肯定是他不是辜小姐。
看到辜小姐这样的风度,我知道一切已成事实,阿姨再叹息也无谓。
两个女人实在差得天同地,最主要人家有智慧,而阿姨没有,略遇一些小事,她便应付不来,只会得吵。这样子找什么对象?
我很惋惜阿姨的遭遇。
吃完饭父亲送辜小姐回去。
我与妹妹开始讨论这件事。
“你觉得如何?”我问妹妹。
“看样子阿姨说得对,我们将要失去我们的父亲。”
我苦笑,“很能干大方漂亮得体聪明深沉的一位小姐。”我说。
“阿姨只配同我们斗罢了,她哪儿是人家的手脚?”连妹妹也同情阿姨。
“辜小姐不会刻薄我们,但也不能妄想她会把我们视如己出。”我说。
“我们会不会成为朋友?”妹妹问。
我摇摇头,“有这么显著的利害关系,我们怎么可能成为朋友。你别担心,我们会维持一种很客气的关系。”
“可以吗?”
“当然可以,她不会同你吵,你同她吵,她假装听不见,那还不是不了了之。”
妹妹很落寞。
“你想念阿姨是不是?要别人对你认真,还真不容易呢,除了她,还有谁会同一个十六岁的女孩子计较?”
妹妹怔怔的想了一会儿,她问:“阿姨会怎么样?”
“没有怎么样,恢复一个阿姨的身份,而不是女主人。”
“辜小姐会不会同她争执?”
“当然不会。”
“她会怎么样对阿姨?”
“当她透明。”换了是我,我也会那样做。
两个女人终于见面。
阿姨那日也刻意打扮,但完全不是那回事,很古老的衣饰,很老土的配色,头发做得非常硬,表情是酸涩的。
辜小姐一进来,明艳不可方物,一条细米金珠仿玛丽皇后朝代的串法,紧紧扣在脖子上,一套白色衣裳,料子极薄,还没到春天,已作这种打扮,但怕冷,又加一条雾紫色格子披肩。
我与妹妹默默观赏。
下意识我站得阿姨近一点。而妹妹向我这边移过来。
忽然之间我们之间产生某一种默契。
辜小姐并没有与父亲特别亲热,但父亲事事迁就她。第二次见面,我发觉辜小姐很会得拒人千里之外,她与任何人都淡淡维持一个距离,要是我没有看错的话,连父亲也不例外。
我很讶异!咦!他们不是已论到婚嫁了吗?,
也许现在流行这样,什么都要处之泰然,有你的总有你的,不必太紧张。
这是他们之间的事,旁人那理得了那么多。
整个下午辜小姐都没有把阿姨放在眼内。
换了我是她,我也这么做,真的,算什么呢?这样一个形态暧昧,不能吸引目光的女人,何劳她的注意力?
那日我们三姨甥犹如三个孤儿,相扶相助。
待父亲与她离去后,我们才黯然商量以后的日子。
妹妹说:“我与姐姐要出去读书,阿姨,到时你会寂寞,不如一齐跟了来。”
“傻瓜,”阿姨眼圈红红,这对她来讲,真的双重打击,“你们还需要监护人不成?”
“那你呢,”我问:“你打算怎么样?”
“守住我那爿店吧,我不知道,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她掩住面孔,“我想得太天真,我太不懂为自己打算……”
妹妹忽然说:“阿姨,你还有我们。”到底血浓于水。
“是,你现在才开始自己的生活,也不太迟,相信我,阿姨,将来是很光明的。”我也鼓励阿姨。
妹妹嗤一声笑出来,“真肉麻。”
但阿姨也被她引笑,她随即别转了头。
我解嘲的说:“有什么法子?世事是会有变化的,我们既不能阻止,只好适应。”
阿姨点点头。她彷佛已经领略到什么。
希望她找到自己的生活。
姐妹
一定是妈妈的手不干净,原本很小的一个面疱,被她用手挤过之后,今日肿成一块,吓我一跳。
我对牢镜子细细的肴,用手试按,但觉疼痛非常,唉,不知什么时候才会平复下去。
姐姐走过,又看不顺眼,说:“小妹一天到晚对牢镜子挤面疱,总有一天,会把整个面孔挤得掉下来。”
我白她一眼。
“还不去上课?我送你。”姐说。
我取过书本,跟她出门。
这个姐姐也真是,中五就被父母送往三藩市念书,大学毕业,又折回香港,已是廿三四岁的人了,胡乱找份工效,一混又数年,母亲嘴里虽不说什庆,心中却不自在她。
本来以为她在美国就可以找到对象,至少也应找到一份工作,谁知两者都没有。
她排场又大得要死,坚持不肯用公共交通工具,一份七八千元的薪水,单是养车已去掉三千,剩下的买数件衣服,还时常向父母“借”,三两年都没有进展,眼看就要做老姑婆。
独身不是不可以,只限于非常能干的女人,姐姐到如今还住在父母家里,独立也极有限,连我都替她担心,这样要拖到什么时候去?
她已廿六岁了。
我说:“泊车费每月一千多,其实可以省。”
“地铁是臭的,我才不搭,我情愿付这个钱。”
“真冤枉。”我说。
父母见姐姐并没什么成就,在我身上,就把留学的费用省下。考上港大,就干爽念港大,做个土大学生,所以我对姐姐是有点不高兴的。
如果她不令父母失望,也许老人家还愿意在我身上投资也说不定。
所以这些日子来,我们两姐妹面和心不和。
我们连衣服都不交换穿,因为我高大,而她娇小,号码不对。我们姐妹俩表面上毫无相似之处。
她闲闲的问我,“还同王立和在一起?”
“是。”
“他将来顶多做一个公务员,养不活也饿不死你,多乏味。”她笑咪咪的说。
“我这个人一向不向往刺激。”我说:“但求够穿够吃便行了。”这是实话。
“你已经过了廿一岁,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姐姐耸耸肩。
“你呢?”我问:“你知道你要的是什么吗?”我忍不住刺激她。
她不出声。
东看看,西看看,一年又一年。开头是你挑人,后来变人挑你,再过一阵子,连挑来挑去的机会都没有了。什么叫做最好的?人要心足,否则老以为前面有白马王子等着,把身边好好的男生都贬得一文不值,再回头已是百年身,后悔都来不及。
这番话,我没敢说出来,否则她登报与我脱离关系都有份。
我与王立和自然有我们的快乐,姐姐是不会明白的。
“你们打算结婚?”姐姐问。
“嗯。”我说:“明年毕业,先找到工作,打好基础,便可以找房子结婚。”
“这么急?”
“不急了,我都廿三岁了。”
“现在流行晚婚。”姐姐说。
“那只限于很能干很美丽很聪明的女人,她们的魅力已超脱年龄的限制,不在此例,至于我,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孩子,婚姻生活会适合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