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爱你。”
我不出声。
“我看到他很痛苦,我就知道了。”他说。
“爱是痛苦?”我问。
“根本就是。”
他说得对,也许爱便是痛苦。我看他一眼。
他低着头,脸上瘦削,微微皱著眉头。
“沛叫我来劝你回去。”他问:“你觉得怎么样。”
他竟是如此不明我的心意,我只好不出声。
“你们就快结婚了。”他叹口气:“何必呢。”
我摇摇头。
“这是你们的事,当然,但是沛叫我来的。”
“你今天来,就是为了这事?”我问他。
“是的。”他不敢看我,低下了头。
“没有别的事?”我问:“什么都没有?”
若翰看著前面,“也许我是不诿来的。”他说。
“你说的话,像个老太婆,我并不爱沛了。”
“女人变心会变得那么快?”他问,“可能吗?”
我苦笑,“是的,我就是那种女人。”
“沛知道你们之间已经完了吗?”他问。
“没有,我没告诉他。”我说:“我说不出口。”
“我爱一个人,”他说:“爱很久。”
我有难惭愧。但是我问自己:我爱过沛吗?
我不觉得,我只是依靠了他这些年。
但是现在告诉人,人也不会相信了。我想。
“而说他可以为你改变生活方式──”
“我并没有对他不满,我只是不爱他了。”
“是这样的,我明白了。要我告诉他吗?”
“不要,我自己说。”
“那更好。”他看了我一眼,眼色带著点怀疑。
“也许你要问我为什么,但是我也不能解释,我不可以再继续与他生活下去了,我无意瞒你。”
“以前怎么可以呢?”他忽然说。
“我不知道。”
“除非你一直没爱过他。”若翰冷冷的说。
“爱不可能不变的。”我说:“你不要怪我。”
“你要知道沛已经几天没有心情工作了。”
“你很关心他。”
“更应该关心他的是你。”若翰说:“我想我的任务已经办妥了,你明白了吧?”
我点点头。
“你是个好女孩子,运蒂。我从来没有对别的女人说过这样多的话。”他笑了一笑,
“我希望沛可以娶到你。”
他这话使我高兴了一阵子。
“你喜欢我?”我问。
“当然喜欢你。”他笑笑,“你看不出来?”
他的笑使我心软,希望他不要当我是沛的就好了。
“我们该到那儿去?”我问。
我的心情像初恋的女孩子,像我这种人,我为自己磷惜,我甚至想哭。
“回到沛那儿去。至少见见他坐一会儿。”
“你很爱他,虽然你不像他。”我说。
他点点头。
我为了他回到沛那里去,沛来开门。
他的胡髭很长,人有点憔悴,但是脾气一点不改。
满屋子乱得不得了,他的热带鱼至少死了一小半。
我有点心痛,我对他真的有那么重要?若真如此,我也该为自己骄傲。为他倾倒的女孩子实在不少。
我站在他面前,他像一个孩子般的拉住了我的手。
“沛,你怎么了?”我问。
“你回来了?”他也问。
“若翰叫我回来坐坐。”我说:“我替你整理一下东西,弄好了我便走。”我走到沙发边拾起一个垫子。
他一手抢过我手中的东西,再丢到地下去。
“我不是叫你来做佣人的,这些工作不要你做。”
“可是我一直为你做,为你煮早餐,为你──”
“现在不要了!”
我只好坐在沙发上,若翰坐在我身边。
我看著若翰,他低着头,有点要笑的意思。
“我倒杯茶给你喝。”沛忽然说:“有点心,要吗?”
“什么点心?”我问。
“若翰买的。”他说。
“要一点好了。”我说。
若轮又低声说:“他不愿失去你,他爱你。”
我听见了,忽然我说:“你爱的那个女人,她幸福,因为你知道爱。”
他一呆,看著我,然后转过了头,回了自己的房间。
“若翰,”我追进去,“若翰!”
“什么事?”沛提著茶壶出来。
“没什么。”若翰探头出来,“我进去脱外套。”
“脱好了马上出来。”沛告诉他,“大家吃点东西。”
“家里需要人整理了。”我说:“这么乱。”
“我会去请个女佣,至少借一个,一会儿我们出去看场电影,吃顿饭,回来的时候,地方一定乾净了。”
我默了默头。
“现在给我十分钟,我去制一制胡髭,换衣服。”他好像很快活,“等我一等,马上就好的。”
我靠在门口看他,他真的做得很快,这与他以前又不同了,当他换衬衫的时候,我转过了头。以前我也看他换衣服,只是现在不想看,有点不好意思。
他塞进了衬衫下摆,笑道:“真高兴你回来了。”
我说:“我只是来看看你。”
“那也好,我也已经够满足了。”他走近我,“奇怪的是,直至现在,我才发觉没有你,莲蒂,我简直活不下去了。”
我张了张嘴。
“说什么?”他低头看著我,一只手托着我的下巴。
“你瘦了。”
“是的,你又何尝不是?”沛轻说。
我避开他的脸。
“衣柜里还有你的衣服,要不要换一件?”
“好的。”我掩上了门。
我选了件自己喜欢的裙子,配一串珍珠。
我开门出来的时候,若翰看著我。
“美吧?”沛问他。
“很美。”若翰握著双手,点了点头。
“谢谢。”我看著他说。
他的眼光一接触到我,马上避开了。
“我们去看电影如何?”沛问:“好不好?”
“在家静静的谈谈不好吗?”我问。
“随便你。”
我征了一会儿,“还是看电影去算了。”我说。
沛说:“我出去开车子过来。”他推门出去。
若翰低声的说:“黑色的裙子。”
我看著他,“她第一次见你,也穿黑色?”
“她根本不像有病的,你知道?”他说。
“我猜的。她双顿一定很红,那是病徵。”
“所以穿黑的特别美。”他无可奈何的笑了。
“你是那样的年轻,不该老记得这段事情。”
“我知道得太迟,而她又没有勇气。”
“若翰,把这些都忘了吧。”我心痛的说。
“我会的,好几年了,我已经忘了一点。”他说。
“全都忘记吧。”
“也许还需要二十年三十年的时间。”他说。
“沛该到了,我们出去如何?”我问。
“好,”他说:“今天,祝你们快乐。”
“不要祝我们,今天要不是你,我绝不会来。”
他一怔。
我看牢他的脸。
门外车上的喇叭响了,他拉我出去。
我坚持坐后座,让他与沛坐在前面。
看电影的时候,我坐当中。
我觉得沛对若翰已经不太疑心了。他不会想像得到我已经不可救药了。
沛要握着我的手,我轻轻的缩回了。
若翰双眼看著银幕,一声不出的样子。
一场戏看得很乏味,我的心不在沛身上,若翰的心不知道在什么地方。
也许他还在想那件黑衣裳,他的初恋,一个生肺病的舞女,比他年纪大。而我却被他吸引了。
“今天睡在什么地方?”沛在我耳边问。
“家。”
“那个家?”
“我只有一个家。”我说:“我妈那里。”
“你是不好意思?怕若翰?是不是?”
“看戏吧,沛。”我说。
我不介意为你丧失自由。我想,那该是一种享受,若翰。
“在想什么?”他问。
“什么也没想,在看电影。”我答。
若翰忽然看了我一眼,然后地燃起了一枝烟。
电影就这么完场了。若翰一直陪著我们。
沛问:“要不要到我们母亲那里去坐坐?”
“不要,今天不想。心情不好的时候不要见人。”
“心情不好?”沛问:“也好,下次吧。”
若翰笑了笑。
我说:“两个男孩子陪我,我应该高兴。”
“可惜是两兄弟,否则打起来,你一定更觉得剌激。”
“这是什么?讽刺我?”我问沛:“唔?”
沛摇摇头,“我现在可真的有点怕你了。”
“到那儿去?去喝点酒?”我问:“还是回家?”
“要不要我一个人回去?”若翰问。
“不要!”我说。
他说:“好吧,那就到饭店去,我肚子饿。”
“嗯。”我说好。
沛没有意见。
“一个人像若翰,可以生活在回忆中,自己以为成熟,却像个孩子。”沛说:“最快乐了。”
若翰说:“我听不懂你这话。”
“我总有一天要向你学习。”沛拍拍他的肩膀。
“向我学习?我是天生出来便然要输的人,”他苦笑,“你才是胜利者。”
“可是若翰,你不知道我有多羡慕你。”
“你说笑了。”
“一点也不。”沛将手插在口袋里,笑嘻嘻的说。
若翰向他笑笑。
“看你多自由,没有责任,没有心事,心里只有段永远美丽的爱情。”沛推他一下,“是不是?”
“为我写一本小说吧。”若翰说。
“小说?但是你那故事,并不够剌激性,只有一截,还没有结局。”沛耸耸肩,“读者不要那样的小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