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翰挽起了他的旅行袋。
我伸出了一只手。
他看著我,终于将袋子交了给我。
我笑了一笑。
“谢谢。”他低声说。
我吁出了一口气,只有我自己才听得见。
“你的房间在这儿。”我推开了门给他看。
他略一张望,“很好。”他说。
“下午出去买床。”我说:“有被子。”
“不用床,睡地下可以了。”他说。
“那也好。”我说:“就是硬了一点。”
“地下硬有什么关系?世界别硬就好了。”
“你与沛不像。但是我比较喜欢你。”我微笑。
他也笑,“你说笑了。”他说:“不要这样?”
“为什么不相信?”我奇问。
“没有人喜欢我。”
“你一定先要相信人。”我说:“是不是?”
“我会学习。”
沛自书房出来,他狐疑地看住我们俩。
“在说些什么?”他问:“你们都笑了。”
我看沛一眼,不出声,他自己反而先笑了起来。
若翰脱了外套,“我想洗个澡。”他说。
“到我房间去,放热水洗好了,令得自己舒服点。”
若翰点点头,转进房间去。
“他与你说了些什么?”沛问:“告诉我。”
“没有什么。”我说:“不值得复述。”
“他来以后,你好像很沉默,为什么?”
我没答。
“你不喜欢他?”沛问:“他太怪了?”
“他可不怪。而且我很喜欢他。”我说。
“是吗?”
“是的。”我说:“很真,这样的答案,你满意了吗?”
他注视了我一会儿。“他住在这里好吗?”
“是你作的主。”我告诉他,“很好。”
“我一直对他很好。”沛满意地道。
“是吗?”这一次是我这样问他了。
“我们一家都对他好,他不接受。”沛说。
“当然,他与你家没有一个人是相像的。你妈有三件貂皮,你妹妹留学法国,你是大作家,只有他是凡人,是不是?我很了解。”我补一句:“因为我也是平凡。”
沛笑了,“你不平凡,你绝对不平凡。”
“因为你看上了我?”我问:“对不对?”
“你今天的脾气好像不太好。”他悻然道。
“我有点倦,起身太早了。”我说。
他用手环住了我,我推开了他。
“我去睡一觉。”我说:“睡书房的沙发。”
他看我一眼,默起了一枝烟,不出声。
隔了很久他说:“也许我并不太了解你。”
我到书房去躺下,心里想看他的话,也许是真的。
他不了解我,我也不了解他。我们在一起,是因为他看上了我,看上了我这么普通的一个人,是他先选择了我,我猜我当时高兴得差不多晕眩了。
我躺着看天花板。现在每个人都知道我会嫁给他了,但他却说他不了解我。我想:很糟。
我从不与他争吵,我只是避到书房里来。
我打开杂志翻阅,看了一篇小说。
我听见大门开关的声音,谁出去了?
沛?他出去干什么?也不告诉我一声。
我又开始看另外一篇小说。这年头,小说都太小说了,不讨人欢喜。
若翰推门进来,我朝他笑了笑,放下书。
“我不知道你在这里,对不起。”他说。
他很喜欢道歉,好像他老做错事情似的。
“沛呢?”我问。
“出去买酒。”
“啊。”我照旧看著天花板,躺著。
“他说今晚他弄饭。”他看著窗外。
“很好,他很能做菜,做得比我好。”
若翰看我一眼,微笑了。
他换了一件衣服,头发是湿的,洗过了。
“我有个弟弟。”我忽然说:“与你差不多大。”
他有点惊异,“我应该是比你大的。”
“不,”我微笑摇头,“我比你大,沛说的。”
“啊。”他点点头。
“我那个弟弟,他是个聪明的孩子,不喜欢说话。”
他又点点头。
我耸耸肩,不知道说些什么才好,我只看著地。
他有一张我喜欢的脸。比起沛,他没有一般人的所谓英俊,但是我觉得男孩子清秀比英俊好。
“为什么老看著我?”他忽然问我。
我摇摇头,不答。我想起了他的恋爱故事。
我搬一大画画报给他,“要看这些吗?”
他接过了。
他的眼睛里有很多的寂寞,我的心有点软。
这样的一个孩子,大概是一个悲剧。
他一本本书翻看,默默不作声。
我也低着头,书房里没有什么声音。
窗门紧闭著,房间里的暖炉有点热过份了。
我想我是在等沛回来,大家喝点酒,话就多了。
若翰忽然向我笑了一笑。“觉得难堪?”
“不。”
“你应该做什么就做什么,不必理我。”
“我该上班的。”我老老实实的说。
“为什么不去?”他低着头问。
“因为沛叫我请假,他说你会来。”
“你很听他说话。”
“是。”我说:“我很习惯,他有主权。”
若翰还是低著头。“那很好。”他说。“我还是开车送你上班去吧。”
XXX
我沉闷的用锁匙开了门,到客厅里一坐。
我并不觉得这里是我的家。这里也根本不是我的家。
像现在我一个人耽著,又有点什么意思呢?
回家算了,我告诉自己,这种关系实在不正常。
我到现在,才第一次后悔与沛搅成这样。
我想收拾回我的衣服,拣回我的照片。
正在这时候,沛回来了,他改变了主意。
我看著他,手上还拿看几件衣服。
“你怎么了?”沛关上了门:“莲蒂。”
我坐在床沿,默默的看看他,不作声。
“刚才你生气了?”他问:“是不是?”
我摇摇头,“我们最好别互相疑心了。”
“是的,你说得对,莲蒂,让我们忘了刚才。”
“你可以吗?”我看牢地。“真可以?”
“当然可以。”他略有不悦,“你清楚我。”
“你要我忘记多少呢?”我问:“从那处忘到那处?”
“莲蒂!”
“告诉我。”
“忘记若翰曾经来过。”他跳起来说,“我们还是我们,我与你在下个月就结婚。”
“是吗?最近才听到你提起结婚。”我说。
“现在已经迟了吗?”他问:“你是不是那意思?”
“不是。我们在一起那么久了,沛,而你却现在才提婚姻的事,我觉得有点滑稽,如此而已。”
他叹了一口气,“我错了,我早应该把你缚住。”
“要缚的人是你,不是我,想想这些年来,你除了我,还有过多少个女人。我全听说了,沛。”
他呆在那里。
“不要以为我傻,沛,不要以为我什么都不理,其实──我是理不了那么多。你明白吗?而且,我一直觉得我爱你,爱一个人,总得牺牲,我了解。”
“莲蒂,”他清了清喉咙,“那是过去的事了。”
“是的,过去的事。”我也那么说了一遍。
“告诉我你还爱我。”沛说:“说一次。”
“对你真的很重要吗?我爱你与不爱你。”
“是的!莲蒂。”他恳求,“说你爱我。”
但是现在我不清楚了,我只是看看他。
“莲蒂。”他摇著我的双肩,“莲蒂。”
然后我心软了。我想我已经爱了这个人这么久,现在当然也是爱他的。
“沛,别这样,你知道我爱你。”我说。
他有点松弛。
我站起来,放下手中的衣服。
“你在收拾什?”他发觉了问:“衣服?”
“没有。理好一点而已。”我打消了走的主意。
“莲蒂。”
“嗯?”我看著地。
“我想我对你不够体贴,对不对?”他问。
“没有。”我低下了头。
“相信我,莲蒂,我会改的。”他笑了。
他会改吗?但是我并不需要他改,他再改得努力,也不会像若翰。我茫然的想。
“你会看到的。”沛说:“莲蒂,我们吃饭去。”
“我肚子并不饿。”我说:“我想休息。”
要是往日,他定然眉头一皱,必然要我陪他出去坐著,但是现在他忍下来了。
“好的,我陪你听点音乐。”他居然会那么说。
我点头,“不要音乐,我只坐一会儿就够了。”
“好的。”他又顺从了。
“若翰,他现在会不会在你母亲那里?”我问。
“很有可能。”沛看我一眼,“说不定。”
“他会回来这儿?”我问,转过了头。
“他的行李在这里。”沛答:“至少会回来拿。”
“你还是很关心他”□沛斜眼看著我。
“那句话,你已经说过很多次了。”
“是的。莲蒂,你喜欢他?”
“我告诉过你,是的。”我承认。
“多少?喜欢他有多少?”沛问。
“很多。”我答。
“比我多?”
我忽然笑了起来,这怎么会可能呢?我与沛在一起,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他只不过来了两天而已。
“不会。”我听见自己说:“他是你弟弟,不是吗?”
沛也笑了,“我太笨了,你应该喜欢我弟弟。”
我深呼吸了一下。
“肚子饿了没有?”他很细心的问我。
“没有。”
我却觉得他有点做作,极不自然。
我与他开了电视看,瞎七搭八的看了两个钟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