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莫奈何的点点头。
“你是怎么认得她的?!她怎么会看上你?”立虹大惊失色。
我不便透露太多,对庆芬,我也得公平。
“她怎么有时间谈倩说爱?她怎么会把时间浪掷,你当真没夸张?”
我说:“我们此刻正在约会。”
立虹犹如斗败公鸡似,喃喃说:“不能置信,不能置信。”
立虹走火入魔,有事业就不能有家庭?
我尽朋友责任劝她几句,“立虹,私人生活也很重要,你也不必为事业整个人躺下来。”
“卜庆芬?她同你走?我们都以为她生命中不会有男人的了。”立虹还在震惊。
也许,也许那只是她的外表。
我笑一笑,“立虹,上班的时间到了。”
我送她返公司。
这件事有个结局,我很高兴,我自由了。
回到公司,我打电话给庆芬。
听电话的,正是她本人,根本是,地位越是高,越应该礼贤下士,大大方方。
“庆芬,明天晚上,到舍下吃顿饭如何?”
“是不是见伯母?”
“唷,那我得准备一番。”她笑。
她就是这么可爱,已臻化境的人都如此。
我安安乐乐的放下电话,把双臂枕在头后面。
也许十年后认识正虹的男人也会像我这么有福,但不是现在。
也许十年前认识庆芬的男人是最倒霉的男人。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在作怪。
我翻一个身。
我在想怎么同家人开口,说甩了一个女强人,又来了一个更强的强人?
抑或说:这个才是真正的女强人,与众不同。
不过不要紧,这些都是细节,我可以应付。
我在等待看明天庆芬到我们家来,父母惊喜的表情,我很满足,很高兴。
醉女
第一次见她,她穿着袭黑色长裙,露趾掠皮高跟鞋,拿一只作蝴蝶结形的晚装手袋,化柱很整齐,秀发如云。
但她不是站着。
她躺在大堂入口处的一张长凳上,把手袋枕着脑袋,睡得香甜得很。
每个走过的客人都朝她看去,再好修养,也禁不住露出诧异及不以为然的目光:怎么一回事,太过份了,喝多了还是怎么的,太没有节制控制,淑女不是这样的,怎么连面子也不顾,背地里做什么没人知道不打紧,大庭广众之间,不能丢人啊。
但是她悠然地躺着,雪白肌膺,五官姣好,她可不理别人说什么。
我的女伴顿时窃窃私语:“这是谁?大胆妄为。”
我微笑,“多么浪漫。”
女伴鼓起嘴唇,“这种事,发生在别人女朋友身上,叫浪漫,发生在你女朋友身上,叫无稽。”
是吗?如果我的女伴在酒店大堂醉倒,我可得问问自己,为什么我不能使她快乐,我失败在哪里。
女伴推我一下,“走吧,看什么热闹?”
我临走再看那女郎一眼。
她的面孔是静止的,没有忧虑,嘴角甚至带一线笑意。
我们去取车,回家途中,我忽然想起多年前在外国新闻杂志中看过的一帧照片。大约是五十年代吧,一个妙龄女子跳楼身亡,遗体压在一辆汽车上面,记者在第一时间赶至现场拍下照片,那女郎表情出乎意料之外的宁静,双目轻闲,嘴角带笑,小帽子整齐地在头上,手套干干净净,穿袭夏天裙子,美丽得很,不见恐怖。
图片说明道:她彷佛睡着了。
刚才那醉女,就给我同样的感觉。
也许她灵魂经已出窍,去到远方……
我默起一枝香烟,听到女伴问我:“不开水拨?下雨呢。”
我才发觉在下紧紧密密的雨。
我送她到冢。
她以一个很娇媚的姿态转过头来,熟练得恰到好处地问:“上来契杯咖啡?”
我轻轻吻她的脸,触到一陈脂粉香。“改天。”我说:“我还得回去看看明天开会要整理什么文件。”
她耸耸肩,略为失望。
“再见。”我说。
她也说再见。
两不拖牵。像我这种男友,她不知有几许,似她这等女伴,我也要多少有多少。大家在花丛散步,赏心悦目。我喜欢懂事的女人。不必才高八斗,亦不必貌若天仙,只要识事务,大家愉快即可。
我开车回家,雨很急,在转角上我发觉我不是在回家途中。
我正向酒店驶去。
怎么会这样?我吃惊。
我是要回去看那个女郎啊,这不是好奇心,这已经是一份罕有的感情。
我赶到时,领班与几名待投正在满头大汗催她醒来。
见到我,他们如释重负:“关先生,你可认识这位小姐?醉得好厉害,我们要打烊了,不知如何是好。”
我蹲在她面前,轻轻拍她的面孔:“醒来,醒来。”
她转一个身,继续她的美梦。
真令人羡慕,这么豁达,这么懂得享受。人生几何,对酒当歌。原应如此。
我问:“她来时没有伴?”
“不知道。”领班说。
我用一小块冰轻轻在她额角上磨,她睁开双眼,又阖上,是怎么样的一双星眸啊。这个女人,在全神状态,不知有多么动人。
我托起她上身,使她坐起来。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司机模样的中年男子赶至,气急败坏的说:“太太,你在这里!”
太太。我大大失望,原来名花经已有主。自然,如我觉得她动人,其他男人也早已发现这一点。
我问:“车子在楼下?”
司机满头大汗,“是。”
“来,我替你扶她下去。”
女郎并不重,我索性打横抱起她,急步走下楼去。这是最可爱的一堆泥:烂醉如泥。
她身上并没有太重的酒味。
司机打开车门,我把她放在后座,轻轻替她拨开头发,然后再关上门。
“谢谢你,先生。”司机感激的说。
他把豪华黑色大轿车开走。
这种故事在大都会中也并不罕见。
她虽然结了婚,生活得十分丰裕,但却不快乐。
要一个美丽的女人快乐,是很艰苦的工程。
因为长得美的缘故,她们总想得到多一点,是以特别不容易满足。嫁人要嫁得好,工作上又想过人一等,交朋友希望他人多多迁就,不知不觉间,一蹉跎,年岁是不留情的,憔悴下来,比普通人还不如。
这种例子见多了,才觉得做一个健康的平凡人最幸福。
我在路上颇站了一会儿才离开。
套句陈腔滥调,她是“谜一般的女人”。
总有办法查到她是谁。
以后的一段日子,雨水很多,总是下雨。特别多异性叫我管接管送。女人是水做的,混在雨中,化为一堆,那不行,我乐意充护花。
她们都不喝酒,一部份尚认为淑女只应喝橘子汁。另一些较为豪放的也止于啤酒。能够喝烈酒的,多数为交际应酬而练得好酒量,喝酒也成为种手段,不会平白喝醉。
酒这种东西真是。酒人愁肠,化作相思泪,我曾经一度,天天契得烂醉,开头是号淘大哭,随后便昏迷不醒,同样是醉,因是鲁男人,丑态百出,混身酒味,非常不堪。
醉了一阵,事情并无好转,渐渐忘记伤心事,继而戒了酒。此刻想转来,连为什么而醉都忘了,事后总觉不值,我不是无悔的人,太过自爱,不能堕落。
特别羡慕潇酒不羁,不顾一切糟塌自身的人。像这个女郎,说躺下就躺下,没有明天,不畏人言。
我因决定正式过一种保守自在卑微愉快的生活,故此特别向往暂短流星般凄丽的悲剧。我不敢参予,但乐意观赏。
当我们再度相逢,我如遇知己般迎上去,也是意料中事。
她不认识我,自然。
当时她坐在一桌绅士淑女间,盛装,仍然穿黑色,乌黑头发上束一绾铁石梳。
谁是她配偶呢?我张望,不能肯定。
我向我女伴,“那边的人,你认识吗?”
她转头看。“我只认得右边第三个男士,他姓陆,是位牙医生。”
“那穿黑的小姐,是他妻子?”
“不是,陆医生还未结婚。”
转眼间,姓陆的牙医邀请她跳舞。我同女伴说:“你眼睛化粽彷佛糊掉了。”
她飞进洗手间去重整仪容,我则下舞池。
我向陆医生的肩膀拍一拍,向他借舞伴,他愕然,不得不退下。
那女郎抬起头来,眯着眼睛朝我看来,那媚态令人震汤,但一眼便看得出来,她已经喝了许多。
“你好。”我说。
“你是谁?”
“如果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是否记得我是谁?”
她忽然笑起来,如花枝乱颤,“记得你?记得你?”
我不明白她为何会笑得这样,不禁愕然。
随即她悲哀的说:“你又会记得我吗?”
情绪转得如此的快,一定又醉了,不过还不致倒在地上。
两度相逢,都是这个样子,我很惆怅,看样子要她记得我,还真不是容易的事。
陆医生在我身后说:“她喝多了一点,我们想送她回去。”
我只得把她的手交回给他。
那女郎双目向前直视,充满泪光。她没有清醒,心中不知还有什么梦魇阻滞。
我依依不舍回到自己座位上,女伴还没有自女洗手间出来,山中方一日,世上已千年,女人一进去理妆,像进入侯门深似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