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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越秀叹口气坐下来,初来的时候,还是小丫头,现在已经老大。

  但是花园仍然修葺得非常整洁美观。

  越秀把脸凑到一束白色玫瑰前去深深闻了一下。这到底是什么地方?

  越秀灵机一触,莫非这就是极乐世界。

  每个人心底的天堂都是一个小花园,但只有越秀可以随意进出。

  她躺卧在青草地上,双目看看蓝天白云,舒服得不得了,那么累,越秀打个呵欠,伸个懒腰,闭上眼睛,决定打个盹儿。

  身畔流水淙淙,悦耳之至,她很快睡着。

  “秀秀,秀秀。”

  越秀不愿起来,她不知多久没有好好睡过,自从怀孕不适之后,就一直睡不好。

  她忍不住说:“走开走开。”

  “秀秀,醒醒,我是妈妈。”

  越秀忍不住笑,真没想到梦中还有一个梦。

  于是她先由第一个梦醒来,“妈妈,你来了。”

  妈妈凝视她,“你瘦多了,支持得住吗?”

  越秀且不回答:“妈妈,女儿永不回去了,女儿在这里陪你如何?”

  “不可以,”妈妈焦急,“你的女儿又怎么办,她才是个幼婴哪。”

  “我已经累得顾不到她了。”

  “胡说,你是妈妈,没有力气也得有力气,你非站起来不可。”

  “妈妈,我实在累。”越秀哭。

  “做人就是那么累,做人就是那么辛酸,可是一定得做下去。”

  “妈妈当初何必生下我们。”

  “你也总有快乐的时刻。”妈妈抚摸她头发。

  越秀低下头。

  “回去吧,越秀,你总有再见妈妈的时候,这个小花园不会离开你,妈妈也不会离开你。”

  越秀与妈妈紧紧拥抱。

  越秀耳畔听见妹妹的呼声:“姐姐,姐姐。”

  妈妈微笑,“妹妹叫你了。”

  越秀知道她快要自第二个梦里醒来。

  依依不舍地离开母亲。

  她睁开眼,闻到一股药水味道,真没想到自己置身医院病房,腕上插满管子。

  妹妹焦急地守在床边,见到越秀醒了,反而怔怔地落下泪来。

  越秀软弱地问:“我是怎么进来的?”

  “你昏倒在办公室里,同事把你送来。”

  “婴儿呢?”

  “在家,别怕,还没到下班时候。”

  越秀懊恼地说:“出丑了。”

  “你也是逼不得已。”

  老式妇女往往挟病自重,老是告诉良人她头晕身热,表示矜贵,现代妇女却最最怕生病,因肩膀上负担不知多重,病了不能办事,累己累人,一病,往往急得痛哭。

  “我没有什么事吧?”

  医生刚刚进来,回答说:“过度疲劳,身体欠佳,精神紧张,王女士,这是都市人通病,调养一下会好的,并无大碍。”

  “我家有幼婴,不能在医院静养。”

  “可否告假?”

  “不行,我的工作非常重要,我没有丈夫。”

  医生摊摊手,叹口气,搔搔头皮,姐妹俩被他这个动作惹得笑出来。

  妹妹说:“姐姐,你要当心身子,健康才是一切。”

  越秀不出声。

  “我真怕你醒不过来。”

  越秀苦笑,“放心,我会回来。”

  “姐,你昏迷的时候,有没有看到一阵白光?”

  “去你的,我这样辛苦,你还胡说八道。”

  越秀终于出院。

  什么样难熬的日子都会熬过去,八年抗战在内。

  越秀十多岁时读教科书,真不明白那样苦的岁月怎么过

  此刻她懂得了。

  她渐渐恢复健康,内心的疤结得还算理想,孩子已有一岁大。

  不但认得人的面孔,也认得人的身份,知道妈妈是将来替她缴付大学学费的人,保姆再周到,也不能代替妈妈。

  越秀有了做人母亲的乐趣。

  早上,累到极点,爬不起来,倒床上,过一刻,还是起来了。

  到婴儿房去看女儿,女儿一见她便张嘴笑。

  那一日,又熬下来了。

  越秀在等待曙光出现。

  有得等便是有盼望。

  越秀的心一向静。

  在这个当儿,她办妥移民,她升了职,她习惯了寂寞的生活。

  命运约略与乃母相同,但是她能力比母亲强,不用捉襟见肘。

  同妹妹说起:“真不知道妈妈那时怎样捱大我俩。”

  “不可思议。”

  “而且,我也并不觉得我们吃过什么苦。”

  “是,妈妈从来不打我们。”

  “不过臭骂是少不了。”

  “听多了也当耳边风。”

  姐妹大笑起来。

  笑到眼泪落下来,越秀央求妹妹生个孩子来陪她的女儿。

  孩子的生父倒是不常常来。

  每次来都诧异前妻的成熟大方一日胜于一日。

  越秀时常沉默地看着他们父女俩玩耍谈话,然后让他们出去逛逛。

  她自己有什么嗜好?

  逛小花园。

  每次都去去就回。

  不过她知道有一天,她去了会不再回来,就象她母亲一样。

  越秀并不害怕那一天。

  启事

  中午。

  小郭侦探社。

  琦琦在吃三文治,为着保持办公桌清洁,她在桌面铺了一张报纸,边吃边读新闻。

  小郭喝一口茶,问:“有什么好新闻?”

  “新闻哪里有好有不好,登在报上,一切已经发生,无话可说,只有接受。”

  琦琦的触觉一向与她的年龄容貌不调协。

  小郭看她一眼不出声。

  “有了,父子脱离关系启事:本人与长子于刊报日起,脱离父子关系,今后该子所干任何瓜葛事务,概与本人无涉,爰郑重声明。”

  小郭笑,“这就很严重了,他得罪下天,也得罪了父。”

  琦琦说:“表面看也许是。”

  “还有真相不成?”

  “有,可能是遮掩事实的一种手法。”

  小郭奇问:“事实如何?”

  “也许这是一个孝子,甘愿把所有华洋纠葛包揽上身,做一个代罪羔羊,为整家人顶缸。”

  “你的意思是,这家人出了事?”

  琦琦笑,“本市这两年风风雨雨,名门望族出纰漏的可真不少,今日李家,明日邱家,郭氏、林氏、萧氏、统统接受调查,株连甚广,法庭外头停泊的豪华座驾车比任何时间为多。”

  小郭点点头,“你的联想力很丰富。”

  “谢谢赞美。”

  小郭有点感触,“琦琦,从什么时候开始,我们看事情,不能只看外表了?”

  “自从我们长大成人之后,”琦琦说:“如果只看外表,目光太过肤浅,会遭人愚弄谈笑。”

  “琦琦,我是否一个快乐的人?”

  琦琦打量他,细细分析道:“照表面看,你无名又无利。人才相貌都很普通,又没有一个温暖的家庭——”

  小郭不服气,“好,够了,对不起我打扰你,我收回我的问题。”

  “听我说下去好不好?”

  小郭拿张报纸遮住面孔。

  “表面上看,郭大侦探,你好似没有什么特别值得快乐的事情,但是,”琦琦加重语气,“但是,我却认为你会比很多人快乐。”

  小郭放下报纸。

  “第一,你有健康的身体;第二,你有稳定的收入;第三,你有许多好朋友。”

  小郭比较满意,他甚至露出一丝笑容。

  “最重要的是你有一副好心肠,得饶人处永远饶人,无论什么心事,都不拢过夜,无隔宿之仇,性格爽朗豁达,而且并不热衷名利,人到无求品自高,能不快乐吗。”

  小郭鼓起掌来,“说得好极了。”

  琦琦笑,“所以,不能单看表面。”

  “真没想到我是一个那么可爱的人,值得庆祝,琦琦,我请你出去喝下午茶。”

  “那是什么?”琦琦忽然欠一欠身。

  “什么是什么?”小郎低下头检查。

  “那段启事。”琦琦指着报纸。

  小郭拾起报纸,“今天读报读出味道来了。”

  秀才不出门,能知天下事。

  琦琦摊平了报纸,看着,一段六公分乘四公分的广告,她读出来:“征求司机,驾驶宾利房车及费拉里铁斯塔露莎跑车,五年驾驶经验:相貌端正,请亲临落阳路七号应征。”

  小郭也被吸引住,“开费拉里用司机?听都没听过。”

  琦琦问:“你有无五年驾驶经验?”

  “刚刚十周年纪念。”

  “你为什么不去应征?”琦琦笑,“回来把真相告诉我们当故事听也好。”

  “早十年八年我也许会那么做,好奇嘛。”小郭笑。

  “我去,”琦琦说:“启事上又没有说明是男是女。”

  “可以想象是聘请男司机。”

  “性别歧视。”

  “小姐,你不是想寻外快吧。”

  琦琦笑笑,不再提这件事。

  第二天,小郭一踏进侦探社,琦琦就跟他说:“找有个表弟,去应征司机了。”

  “司机,什么司机?”小郭早忘记有这么一件事。

  “落阳道开费拉里的司机。”

  “呵,那个。”

  琦琦叫,“小明,你过来把过程同郭大侦探讲一讲。”

  小郭这才看见会客室里坐着一个英俊高大的年轻人。他笑道:“来,喝杯茶,告诉我们,是怎么一回事。”

  小明笑了。

  他坐下来,“我今年廿三岁,在大学工程系念三年级,暑假,无聊,看到这段广告,心想这一辈子不知有没有机会开费拉里铁斯塔露莎,于是到落阳路应征。”

  为着一部车应征做司机,妙不可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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