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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看,什么样的派头!

  谁还患得患失,窝窝囊囊的去浪费时间谈恋爱?

  祖儿说:“自下午到现在,你说不到十句话。”

  “看到邻桌那个女孩子没有?”

  祖儿微微转过头去。

  “花裙多漂亮。”

  祖儿立刻说:“是罗拉爱许利牌子。”

  “什么都瞒不过你的双眼。”

  她笑笑。

  “你穿也一定好看。”

  “不适合我。”

  “谁说的!”

  “穿这种裙子如何上班?”

  “下班穿。”

  她笑了。“吃这壕,味道实在不错。”

  邻桌的女郎头发上别着一只蝴蝶结,是,这种打扮又回来了。

  什么都会回来,雅儿几时回来?

  正在播的歌也是比莉荷莉蒂的怨曲,是的,表面一切都可以模拟重演,扮得似模似样,但实际精神,一去不返。

  我并不觉得壕有什么好吃。

  待叫甜品时,赌气说:“菠萝刨冰。”

  侍者笑出来。

  雅儿请我客,吃菠萝刨冰,甜冰里有许多香精,浇着红汁绿液,光是视觉上已是一种刺激,味道酸且甜,令舌头麻辣,在夏天吃它,以毒攻毒,使你一辈子也忘不了。

  我永远忘不了。

  “巧克力苏夫莉。“祖儿说。

  不要不要不要文明,不要不要不要进步,我要菠萝刨冰,肉帛相见。

  我同雅儿说:“别伤心,将来我娶你,照顾你。“

  她毕竟还是笑了。”我是一个没有用的人,你要养我一辈子。?

  “我已经在储蓄了。”我说。

  她说:“谢谢你的心意。”

  她让我握住她的手一会儿。

  我闭上眼睛。

  饭后,祖儿争着与我付帐,还争赢了。

  她确不必穿花裙子来讨好任何人。

  “要不要看场电影?”

  “祖儿,我觉得好闷,你闷不闷?让我们私奔到荒岛去。”

  祖儿只是笑。

  “要不正式结婚,闹一闹,弄得昏头涨脑,不用想那么多。”

  “你喝醉了。”

  雅儿离去那一天,消息如火烧似传开,我呆了半日,出了半日汗,夜里开了父亲的烈酒,灌下去,喝得天旋地转。

  醉了三日方醒。

  之后再也没有醉过。

  我问祖儿:“你会不会跟我走?”

  “去哪里?”

  我叹口气。

  把祖儿送回家。她会认为我在感情上尚未成熟,她根本不知道我追求的是什么。

  大哥在我房内。

  把名贵麻质西装当睡衣那样穿,左手夹一支烟,右手拿着红楼梦连环图看。

  一边放着威士忌加冰。

  嗜杯中物的人受酒精影响早期眼睛会得水汪汪,大哥便是这样,不知情的女性还以为他含情脉脉,天底下美丽的误会原是很多的。

  他说:“雅儿也回来了。”

  我极受震荡。“你见过她没有?”

  他轻笑两声。“凭什么去见人?”

  “旧情人。”

  “这也算身份?”

  我的心扑扑跳,一定要去看她,多年盼望的一件事终于可以实现。

  “已经结了婚,带着丈夫儿子一起回来,”大哥洞悉我的心事。“先生是外国人。”

  没有关系,我只想见见她,以偿宿愿。我扑出去打电话到姨母家。

  电话那一头的声音,正是她。忽然有种得来全不费功夫的感觉,不相信这是真人真事,比做梦更似一个梦,不由得怔怔的。

  “喂喂?”声音一点没有变。

  “雅,我是小弟,记得吗?”

  她停了三秒钟,惊喜地:“小弟,好不好?好久不见。”

  鼻子忽然酸了,默默落下泪来,突然发觉自己怀念的不止是她,也是自己的少年,一段逝去的,温馨的岁月。

  永远不再,我闭上双眼,头斜在墙角,眼泪滚烫,流过冰凉的双颊,怕人看到,连忙用手背擦去。

  “见个面好吗?”

  “你要不介意,到我们家来如何?这样最方便,带着两个孩子,不容易出来。”

  “我马上来。”

  “还是那个急脾气。”

  “二十分钟。”我说。

  撇下大哥,风驰电辙地开车赶去。

  放肆地把她家门铃按得震天价响。

  有人来应门,我尽把目光往来人肩后扫去,搜索花裙子。

  “小弟。”

  凝神一看,站在我面前一位容貌端庄的妇女正笑呢。“小弟,”她说。“你一点没有变。”

  我满头汗,看着她,这是谁?穿着毛巾衫与短裤,相当的胖,十分健壮,面色红润,电光火石间,我明白过来,这是雅,这是雅。

  她不是不体面,不是不好看,却没有留住时间,她没有,世上无人可以留住时间,我哀伤的低下头。

  只听得她说:“小弟,你好不英俊,你们兄弟俩,唉!”

  我低声答:“都为你倾倒。”

  她明快地笑:“年轻时候的事,说来做什么?”

  我不语。

  “我们都再世为人了,少年时根本是另外一个人,你说是不是?”

  与想象中完全不同,没料到她会坦诚地把过去一笔勾消:她并不否认事情发生过,但那并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已脱胎换骨,大步向前,却把咱哥儿遗忘在感情隧道中。

  正胡思乱想,她的孩儿自房中奔出来玩耍,她的丈夫移动着飞毛腿,耸着大胡子说“哈罗”,我站起来告辞。

  “改天吃饭。”我说。

  “好的好的。”她抱起孩子。

  我捏捏她女儿的小胖腿,麻木第又客套几句,出门。

  回到家,沉默了一日,忽然认命,了无牵挂,自动入睡。

  第二天,是周末,大家上班穿得比较随便,忽见一花裙角,下意识地眷恋地看向它的主人。

  真要掉眼镜。“祖儿!”

  她转出来。

  扯扯她的裙脚,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她亦轻轻点头,表示明白我的意思。

  对祖儿来说,这是很大很大的让步,看样子花裙子注定要在我生命中占重要的位置。

  一个时代过去,另一个时代接着要来。

  星期六下午,提早回家做准备,待会儿祖儿要来吃饭。

  大哥用一本杂志盖住脸,在打瞌睡。

  “见过雅了?”

  “见过。”

  “还那么美?”他问。

  “你说呢?”

  “在我记忆与心中,雅总是最美的。”

  “那就可以了。”

  “她变了没有?”

  我想一想。“没有变。”

  “记得吗?家门口一列影树,雅总是约我们在那里见面……”

  “那是多年多年前的事了。“我温和的说。

  “曾经那样叫人落泪的爱情,也会逝去,而且我并无善待她。”

  是的,我怅惘的想,是的。

  结婚

  露露三十岁生日那天,我小心翼翼的去珠宝店取了礼物,叫女秘书订了枱子与香槟,与她约好晚上见。

  三十岁了,我感喟,我认识她的时候她才二十三,大学刚出来,风头劲得一时无双,多少名男为她折腰,但是命运安排,她跟定了我。

  我们这种“朋友”关系一直维持了七年!

  在这七年中,我们不是没想过结婚。开头是我想结婚,她不肯,后来是她想结婚,我又把这件事搁下来,总之微妙得很,总是无法把时间凑合,而我们也始终没有成为夫妇。

  我们甚至没有同居。

  在一切男女关系中,同居是最弱的一环。

  如果一男一女已经要每天晚上都睡在一起,那么最好结婚,不要结婚,最好别太放纵。

  同居有百弊而无一利,两个成年人为什么不分开住?为了省房租?未免太寒呛了。

  幸亏露与我在这件事上有同感,故此基本关系良好,可以维持到今日。

  在这七年间,我们亦闹翻过,她找到新的男伴,我亦有女友,但不知怎的,缘分总不断,不消一,两个月,我们又在一起。

  曾经一次,我带新的女伴去一个舞会,露与她的男伴也在,不知怎的,我就身不由己的过去请她跳舞,接者我们撇下舞伴,逃之夭夭,事后言归于好。

  自从那次之后,我知道穆志强的生命中少不了这个女人。

  我们仍然分开住,维持朋友关系,这不是故意掩人耳目,或是故作清高,而是尊重对方生活上细节的自由。

  在这个阶段露曾经提过结婚。

  我记得我说:“尚彼沙特一辈子也没和西蒙狄波芙娃结婚。”

  露就沉默了。今天她三十岁生日,我于情于理都要替她庆祝。

  我把整晚的节目安排得象电影中的花月良晨。

  女人到了有资格庆祝三十岁生日的时候,心中总有点不平:老了,老了。

  她需要特别的呵乎。

  一切进行得很好,鱼子酱,香槟,柔和的音乐,烛光,我取出那条钻石与红宝石项链,挂在她脖子上,乐队奏起“生日快乐”,哗,一切美妙之极。

  忽然之间,露问:“志强,你爱我吗?”

  我一怔,看着她美丽的脸,我说:“不,我不爱你,我们现在只是拍电影。”

  “正经一点。”

  “自然我爱你,废话!”

  她仿佛有点感动,沉吟半晌。

  “露,别胡思乱想,天下最幸福的人,莫如你了,有钱有貌有才,又有男朋友。”

  她举起酒与我干杯。

  三,两杯香槟之后,露露说:“志强,既然我们相爱,让我们结婚吧!”

  我很意外。“露,我以为我们已经解决了这个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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