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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精神奕奕,衣着整齐,一改当日婆妈形象。

  我立刻知道自己太主观,怎么可以凭一次见面就武断别人的性格?上次在沙滩,我何尝不是鞋脱袜拉的,像个小子,今天他也许很惊异的想:怎么她变成职业女性了?

  我们谈得很愉快,也有进一步约会的意思。

  他不像要把我当作他以前那位女友,也许他愿意从头开始。

  我们第一次约会是在山顶。

  两人畅谈天南地北,非常高兴。

  他坦言道:“我喜欢爽朗的女子,所以头一个女朋友是这样的个性,第二个女朋友也是这样的个性。”

  “这不稀奇,”我温和的说。“但我与她是两个人。”

  他笑。“不消妳提醒,我也知道。”

  我释然。

  “妳不是一个爱吃醋的人吧?”范问我。

  我无奈的说:“我像吗?”

  不久我就知道他这样说是有原因的,范文原与“我的前身”实在是不可分割的一对情人,他留有她的一切:小学成绩单、旧衣服、纪念册、照片、信件,他的房间简直是一间小型纪念馆,纪念已故的旧情人。

  他家人丝毫不觉奇怪,干脆当我是一个还魂的人,一为二,二为一,我就是她,她就是我,我自己却觉得尴尬了。

  我有种进入蝴蝶世界的感觉。

  一个陌生的女人,留下这么多物件。开头是我好奇,伸出脚踏进她的皮鞋里,刚刚是一脚,我便穿了她的鞋子走动起来。

  她有上打的漂亮鞋子,高跟的、平跟的,全是纤巧的式样,颜色特别,我尤其喜欢一双珠光粉红的半跟鞋,鞋头是空的,镶着银边与云头图案。

  于是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打开柜子取出相配的衣裳,一并穿上。

  没想到一下子贪好玩,令得范家的女佣人大惊失色。

  因是傍晚,我在老房子的走廊里出现,女佣一转头,瞪大眼看牢我,双脚钉在地下,惊得说不出话来,手直发抖,捧着的一碗茶泼翻在地。

  “是我,”我知道她是吓到了。“我是茵茵。”

  过半晌她嘘出气来。“是茵茵小姐……”弯身拾茶盅。

  我问:“真有那么像?”

  “呵,”她拍拍胸口。“简直一模一样。”

  我蹲下帮她。“我穿上她的衣服。”

  “怪不得。”女佣说。“茵小姐,下次请别这样做。”

  “我不怕。”我安慰她。

  回到房间里我揽镜自照。她显然去世没多久,一切衣服式样尚未过时,很合我身,虽然我平时的品味要比她随和,但是并不介意偶尔穿一、两件女性化的衣裳。老实说,我觉得好玩。

  文原进来,看见我,呆住,我转过身来,他松口气。“茵茵!”

  “你以为她回来了?”我问。

  “淘气。”文原说。

  我坐下来。“认识你也已经三、五个月,不妨问你一句话,倘若她回来,你选择谁?”

  文原脸上现出一种厌恶的神色。“幸亏这种事情永远不会发生。”他说。

  我觉得很宽慰。因我喜欢范文原,亦喜欢范伯母。

  文原说:“这批东西,明天我也该叫人收拾收拾,扔掉它们。”

  “扔掉?那多可惜。”

  “妳管不着。”他佯怒。

  也好,他终于忘记我的前身了。

  我们两人的关系进展得很好,如无意外,谈论婚嫁也不过是年内的事。

  我们之间没有太激烈的爱、十分罗曼蒂克的情调,相反来说是种非常和煦的感情,永生不灭。

  姊姊说:“我才替妳放下一颗心,又妒忌妳。”

  “算了吧,范文原只是一个很平凡的男人。”我笑说。

  为什么不呢,我自己也是一个平凡的女人。

  过没多久,文原果然把屋里所有的东西都收拾干净,不知搬到什么地方去。

  我见那么大的空间留出来,忍不住要霸占,于是把自己的画具画笔都移到文原家,大模大样地在范家写生。

  忽然之间,我觉得我是我,不再是她了。

  而范伯母与女佣也开始认为茵小姐是另外一个人,茵小姐不穿纱裙高跟鞋,茵小姐老是脏兮兮的粗布与球鞋打扮。

  就在一切都进行得很顺利的时候,晴空霹雳来临。

  一日下班,我照例开车进范家,来替我开门的女佣一脸迷茫。

  “茵……小姐?”女佣扶着门很迟疑。

  “妳怎么了?”我问。

  “妳……进去看看。”她伸手指著书房。

  我连忙问:“太太呢?”

  “太太与少爷都出外未返。”

  我走进书房。

  就算看见一只三个头三十只脚的怪物,我也不会如此吃惊,但是我见到书房那个人,却尖叫起来。

  --我看到了我自己--

  “妳是谁?”我喝问。

  那个女子长得几乎与我一模一样,我望向她,就等于对着镜子一般。但书房里明明没有那么大的镜子,而且两个人的衣饰也不同。

  她短发,我长发,她穿女性化的衣服,我仍是牛仔裤。

  她看上去也很迷茫,过半晌,她神色转为冷傲,她问我:“我是谁?妳又是谁?”

  我啼笑皆非,我俩的对白像是在上演真假鲤鱼精。

  “我是席茵茵。”

  “呵,原来妳便是席茵茵!”她冷笑。“我道是谁,原来是我的替身。”

  “谁是妳的替身!”我也哼的一声,故意把她自头到脚重新再打量一遍。“你又回来做什么?妳不是早死了吗?”

  “谁说的?”她大为震惊。

  “文原说的,妳死于心脏病,”我哈哈的冷笑。“真没想到僵尸也会复活。”

  “他咒我死了?”

  “不在话下。”我在画架边坐下,瞪着她。

  我完全明白了,不需要文原的解释,我也知道先前那些话都是他编出来骗他自己的,什么以前的女朋友心脏病故世,心是与心有关,只是变了心,撇下他走掉,现在不知为甚,又回到这里来。

  我则成了整出戏的配角。

  心中存着气,说话当然不好听。

  她说:“居然说我死了,干脆得很。”

  我不出声。

  “我倒要看看真人回来,他怎么对付冒牌货。”

  我看她。“妳真的肯坐在这里任凭他挑选?选上了还得大肆庆祝?”

  她回看。

  我站起来叹口气。“我不奉陪了,妳在此地任他挑吧。”

  我撇下她,走到门口,遇见文原气急败坏的回来。

  我同他一照脸,他说:“茵茵--”

  “她回来了。”我简单的说。“在里边等你。”

  “茵茵,妳听我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很平静。“再见。”

  他追上来。

  后边有人叫他:“文原,你给我站住!”

  连声音都像,真没什么好说的。

  我踏出范家大门,自己驾车打道回府。

  躺在床上想半晌,不知好气还是好笑。把这件事写成读者信投给玫瑰夫人信箱,不知算不算“惨遭爱情骗子设局相欺。”

  范文原这小子!

  女朋友跑了也没什么大不了,偏偏捏造一个神奇的故事来哄我,我也自问是半只老狐狸,不知恁地还是上了他的当。

  这人一脸的老实样,真看不出来。

  一百岁不死都有被骗的机会。

  电话不到一会儿就响起来。

  我索性大方到底,看他有什么话要说。

  我接过听筒。

  “席小姐?”是我自己的声音。

  “妳?妳到底叫什么名字?”我懊恼的问。“妳找我干什么?”

  “我想见见妳。”

  “刚才不是见过了?”

  “我尚有话说。”

  “没什么好说的。”我说。“有话在电话里讲好了。”我等她开口。

  “喂!”

  “不说算数。”我把话筒搁下。

  最恨就是两个女人为争一个男人而谈判。有什么好谈的?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掉了他,再找别人,自从与坚分手之后,我也老皮老肉了。

  隔没多久,门铃响,我心一跳,怕是范文原。去打开门,原来是她,虽然明明知道是另外一个人,也不禁吓了一跳。

  我讽刺的说:“到今日,我才发觉我不喜欢自己的样子。”

  她耸耸肩。“不请我进来?”

  她远道找上门来,一定有她的意思。

  我伸伸手。

  她坐下。“不介意我抽烟?”

  “请便。”

  “范文原叫我来向妳道歉。”

  “啊。”我心一抽紧,不怕预言一句,看样子患心脏病故世的将是我。

  我呆半晌。“也不需道歉,”我低下头。“既然你们和好如初,皆大欢喜,我不过……是他一个很普通的朋友。”说到这里忍不住黯然。

  她睁大眼睛。“不,妳完全误会了。”

  我误会?

  “他说妳与我是不同的两个人,一眼看上去很相似,相处久了,根本不是那回事,很明显,席小姐,有些优点妳有我无,”她仰起傲气的下巴。“当然有很多优点我有妳无。不过范文原比较欣赏妳的优点而已。”

  她说得对,叫我向一个敌对的女人道歉,我就做不到。

  她这一番话,把我说得既惊又喜,怔在当地。

  “是不是?我同妳说我有要紧的话要讲。文原是个死心肠的好男人,略欠冲劲,但十分可靠,其实我这次回来,不过是探望他--他没有告诉妳吧?我是她的远房表妹--我没有吃回头草的意思,我已经订婚了。”她伸出手,展示那枚晶光灿烂的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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