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没有。
她躺在沙发上,好梦正甜。
眉眉看看钟数,已是下午一时三十分。这人昨夜莫非去了做贼。
她叹口气,悔不当初是没有用的,幸亏这恶客不是睡在房中,至少把床留给主人,还算有点良心。走到厨房,眉眉看到杯子一叠书堆在那里,也不生气,打开橱柜,取出纸杯,泡了杯普洱喝。
她太息一声,脱了外套,打算洗一个热水澡,上床会周公。
明天便是农历年三十夜,眉眉略有感触,女佣早就放假去也,三餐只得到酒店的咖啡厅去解决。
她推开房门,大吃一惊。
床上躺著一个人。
男人。
眉眉的忍耐力到了极限,冲破沸点,大喝一声,响若春雷:「起来!」
那年轻的男子和衣跃起,两眼还未完全睁得开来,看见床头站著一个叉着腰板着险的女子,不由得问:「你是谁?」
「他妈的,」眉眉骂:「你问我,我是谁?」
那年轻男子完全不明所以然,只知无故捱骂,不由得没好气起来,「我真不知道你是什么人,而且,有话好说,不必动粗。」
「好,」眉眉说:「好,闯入我家侮辱我,我这就报警。」
她才取过床头的电话,表妹已经跑进来,「什么事,什么事。」
眉眉瞪著她,「问你自己!」
表妹鉴毛辨色,知道得罪了表姐,连忙解释哄撮:「这完全是误会——」
「我不管,我不要听,你叫他马上走。」
那男子已经穿上外套,向大门走去,表妹急急迫在他身后。
眉眉把床上被褥一股脑儿扯下,踢到一角。
表妹送走男友,回来看见,不禁说:「人家又不是麻疯病人,不过和衣憩了一会儿,你这是何苦呢。」
眉眉指着表妹,「你,你也给我滚。」
「我不滚,我还得将功赎罪。」
表妹说得出做得到,连忙取出新床单替眉眉换上,又替她放洗澡水,然后驻在厨房洗杯碟。
眉眉气难下意难平,一点睡意都没有,在房中踏步。
表妹说:「我们不过借你的地方开会,那位还是我的营业经理,并不是坏人,你看我们之间并无暧昧,大家分头休息,我知道你有洁癖——」
眉眉打断她,「我累了,你请回吧。」
「表姐。」
眉眉已过去拉开大门。
表妹知道她脾气,再说下去姐妹之情怕都要报销,只得离去。
在门口她再说声「对不起」。
眉眉大力拍上门。
开会为什么不在公司开?
大把酒店可以租房间用,何必跑到人家闺房来。
表妹固然太不自重,那个男人也恁地无赖,胡乱在别人家中就睡起来,可恶。
眉眉捧看一杯茶,喝了整个下午,终于坐在沙发上盹着。
每次下飞机都时空大兜乱,需要三两天休息。
过了一个顶冷清的年初一,初二那日,旧同学玲玲来叫,眉眉也就出去赴约。
玲玲嫁得很好,家里富丽堂皇,把过年当一件大事来做,一株红艳艳的桃花插在古董瓶子里,摆在大门入口,客厅里另置各式年花。
眉眉心想,这已是普通人家一个月的粮了。
眉眉同老佣人熟,一进门便说要吃上海炒年糕,玲玲笑着迎出来,「你们这些独身客,平时风流快活,过年可真折堕,来,我同你介绍,这是我表哥姜礼和,同是天涯沦落人。」
眉眉并不期望有单身男客,已是意外,等看清那姜礼和的面孔,更是大吃一惊。
是那人。
是那倒处睡觉的男人。
姜先生也不致于忘记两天之前发生的事,呆在那要不动。
这一对年轻男女全没想到事情有这么凑巧。
而富泰的玲玲天真地沾沾自喜,以为他们相见恨晚,过电如雷殛。
谁知眉眉回过神来,把女主人拉下一旁说:「我胃气痛,立刻要走。」
玲玲诧异,「我这里有药,你一定是饿了,我让佣人马上弄吃的出来。」
玲玲把她按在沙发里。
茶几上恰恰放着一盘水仙,幽香扑鼻,镇静了眉眉的神经,况且她肚子也真的十分饿,不想无谓牺牲,于是便坐着不动。
她不与小姜说话,小姜便顺手拣起书报细看,他本来心中忐忑,怕对方当场说出不愉快经验,稍后发觉眉眉神色庄重,倒是放下心来。
备好食物,玲玲来唤眉眉入席。
眉眉见是白粥与数碟精致小菜,胃口大开。
玲玲陪她坐着,一边问:「你看我这表兄如何?」
眉眉立刻皱上眉头。
玲玲悄悄说:「怎么,不合你意?人家一表人才,又有高尚职业,先做一个朋友再说。」
眉眉感激她的好意,守口如瓶,只是摇头,饱餐一顿,即时告辞。
玲玲问:「你要到什么地方去?」
「我约了人玩桥牌。」
玲玲恼,「年初二,鬼同你玩桥牌。」
眉眉一边擦嘴一边说:「可不就是洋鬼子,人家才不过中国年。」
一于开溜。
玲玲只得放她走,回来向表哥:「这是怎么一回事?」
姜小生如何答得出来,这位眉目清秀的小姐肯定恼了他,一点办法都没有。
他无奈兼无聊的打个呵欠。
玲玲问:「要不要眠一眠?」
姜礼和吃过亏学了乖,把手乱摇,「不不不,我也告辞了。」
玲玲只觉得今日两个客人都神经病兮兮的,白做了一桌菜想拉拢他俩,谁知甫见面不但没好感,反而落荒而逃。
姜礼和驶著小车子离开亲戚家往斜路下驶,却看见较他十分钟走的眉眉还站着等截计程车。
他本想别转面孔匆匆驶过,但这时偏下起毛毛雨来,计程车势必更加吃香,说不定这倔强的女子要等到黄昏。
姜礼和心软了,毕竟不是陌牛人,他上过她家,在她床上打过中觉,就差没做一个粉红色的梦。
那日四个同事上去聚头,商量计策,预备过完年就发动新攻势,干通宵之后,两人告辞,留下眉眉的表妹与他,本来还强撑著,是她先在沙发上盹著,他只得转到睡房去息一息。
——他错了,他应当立刻走。
姜礼和轻轻按车号。
眉眉看到是他,没有表情。
小姜推开车门,「请上车。」
眉眉犹疑一刻。
好汉不吃眼前亏,出来做事这么多年,她早已学会转弯,这样站在雨中,似个难民,不知还要等多久,不如先上了车再说,这小子如有什么不规行动,一于向玲玲投诉。
眉眉身手敏捷地跳上车去。
姜礼和松下一口气。
他不敢待慢,聚精会神地把车子驶回眉眉家。
下雨,交通挤塞,一寸一寸地驶,他怕这位小姐不耐烦,但是没有,她把头转过去,看窗外的风景。
这程本来十分钟可以走完的路,竟走足一个小时。
眉眉一句话都没话过。
姜礼和心想,这种女人最适合做伙伴,因为没有话。
到了门口,眉眉推开车门卜车,向小姜点点头。
她上去了,小姜有点怅惘。
这一分手,两人都落了单,玲玲说得对,单身人平时风流潇洒,遇到大节当前,即时败下阵来。
眉眉回到家里,发一阵子呆,翻一会儿书,打了几个电话,人家都在忙,敷衍几句,又得回去搓麻将,招呼客人,或是管理孩子。
眉眉巴不得马上开工,跑到写字间,在岗位坐下,发号施令,才有归属感。
白噜嗦了这么久,她抬头一看,才过了二十五分钟,要命,几时捱到天黑。
犹疑一下,她咬咬牙,万分不愿意把电话打到阿姨家去。
表妹听到她声音,倒是十分欢喜,「都在等你呢,快来呀,是不是才睡醒?电话没人接。」
姐妹俩误会冰释,况且,寂寞的人没有资格骄傲。
「等你晚饭,别迟过八点钟。」
眉眉取过外套穿上,下得楼来,雨更急了,华灯初上,她住在地势略高之处,此刻往山脚看去,倒真有些灯火阑珊的感觉,但,眉眉问:那人呢,时与景都对上了,那人呢。
有点冷,她依然没有带伞,大学生一贯邋遢的脾气突然发作,她用外套罩住头。
就在这时,有人问:「小姐,要车?」
眉眉本能地答:「要。」
一回头,看到那姜礼和坐在小轿车内,探出头来,看看她笑呢。
他没有走!
他难道一直在附近兜圈子?半个小时了,这个无聊的人,难道没有去处?
眉眉忽然想到自己,噫,她又何尝有去处,不禁笑了。
姜礼和还是第一次看到她绽出笑容,这个女子,笑起来这么好看,却吝啬笑脸,他呆住了。
他放下眉眉,本想把车驶走,谁知这附近改道,一大堆单程路,兜了两次还没出到大路,第三次摸清道路,一眼看到眉眉站在路边。
姜礼和不相信运气这么好,冒着得罪她之险,上前搭讪。
谁知她不以为忤,小姜似中了奖券似高兴。
注定他们要在这年假中相遇,避都避不开。
小姜想,可惜她已见过他最丑的一而,不过因此他亦毋需伪装,最坏的已经过去。
眉眉也这么想,她已经骂过他,人生路程缩短一大截,感觉上他不似陌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