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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 页

 

  冯季渝笑了,“我叫人同你联络。”

  他告辞。

  知芸送他到门曰,冯又转过头来,“对,生辰快乐。”。

  知芸来不及边后,面孔与他只有一公尺距离,相当难为情,冯却大方地交一只小盒子给她。

  她才接过,他已经走了。

  盒内是一只式样别致的胸针,不值什么钱,这令知芸舒服,她更加喜欢它。

  她一直把它别在毛衣领下。

  画展的事,进行起来。

  新闻稿发得多了,画坛上像是俨然有刘知芸这么一个人。

  亲友兴奋起来,竞相走告,都认为刘知芸光宗耀祖,他们并不知道来龙去脉,唉,反正抖起来也就是抖起来了,有了名还怕没有利吗。既然名利双收,那么,说不定有个照顾,先联络感情,也是值得的。

  知芸变得很沉默。

  她统共见过冯氏数面,并不知他底蕴,他在她身上作这么大的投资,捞得回来吗。

  知芸看着她的作品,作个公平的评估。

  同学中天才横溢者大不乏人,她的成绩一向只是平平,人家思潮一意念如万马奔腾,她只能谨守岗位。

  若真的要捧,也不是不可以的,不过不失,文雅愉快是她的画风,但,她不是天才。

  知芸又站在镜前打量:外型倒是艺术家的外型,瘦削,但该长肉的地方并不输蚀,秀气的五官,最好看的是眼睛,圆而且亮,皮肤白皙光洁,无斑无驳。

  又懂得穿衣服,一袭普通的裙子,一条粗布裤,都衬得飘逸美观。

  冯氏,会不会看上了这副皮相?

  像他那种年纪,至少应该结婚十年以上了。

  打听一下,立刻可以知道。

  但知芸一直没有问。

  他们一行数人飞到纽约,一切有专人安排好,知芸像位明星似微笑点头接受访问,漂亮面孔不论国籍,多少占些一便宜,报上照片登得很大。

  画展开幕第二日,知芸从外头回酒店套房,推开门,看到冯季渝站在窗前。

  知芸放下购物纸袋,悄悄走到他身边,他转过头来。

  知芸说:“你都没通知我们去接。”

  冯季渝答:“我是临时决定的。”

  知芸脱下外套,露出里面毛衣,领口别着那只胸针。

  “画展很成功。”。

  知芸笑得很畅快,“都这么说。”

  “以后身份不一样了。”

  “会吗?”知芸还有点怀疑。

  “商业社会的律例,其实非常简单。”他解释。

  知芸看看他。

  过一会儿他问:“今晚,我们可以一起晚饭吗?”

  当然。

  他们没有出去,就在酒店里,叫侍役把食物送上来。

  知芸觉得有义务陪他聊天,房里只有他们两个人,他仿佛很想说话的样子。

  冯季渝喝着酒,过一会儿才说:“我举行第一个画展的时候,也是廿四岁。”

  知芸着实吓了一跳,“你也是画家?!”

  他微笑,“可以这么说。”

  “你从来没提过。”

  “差不多廿年前的事了,美术学生潦倒的居多。”

  知芸知道她今夜有故事好听了。

  “我在伦敦毕业,混了三年,一点出息都没有,沦落在苏豪画布景板。”

  知芸吁出一口气。

  “然后有一日,我的命运转变了。”

  知芸静静聆听。

  “我走到当铺去抵押身边最后一件值钱的东西,我父亲的金表。”

  知芸的心一动,好熟悉的情节。

  “在当铺门口,我遇见了我的赞助人。”

  “啊。”

  “然后一步一步,我走到今天。”

  知芸笑说:“今天,你也是我的赞助人。”

  冯季渝想一想,“是的。”

  知芸想知道更多,“后来呢?”

  “后来,我结了婚。”

  知芸笑,“让我猜,你同赞助人的千金结婚。”

  “不。”

  “不?”

  “我同我的赞助人结合。”

  知芸讶异,“原来她是一位小姐!”

  冯季渝沉默一会儿,“彼时她是一位寡妇,比我年长二十岁。”

  知芸张大双眼,她受了很大震荡。

  她隐隐觉得不妥。

  轮回!

  知芸想到轮回。

  她要用很大的努力才能按捺下忐忑的心。

  冯季渝说下去:“她尚在生,就住在长岛。”

  知芸沉默。

  “我承继了她所有的事业。”

  她抬起双眼,“你们可有子女?”

  冯季渝摇摇头,“我们一早约好,择能者延续事业,毋须子女。”

  知芸轻轻问:“你,挑选,我?”

  冯季渝没有回答。

  他反问:“你认为我当初有没有做错?”

  “不,”知芸答得很快,“我相信冯太太当年是位美人,并且你们志趣确有投合之处,你们是相爱的。”

  冯季渝露出一丝笑,“知芸,你很了解。”

  知芸好奇,“她有没有职业?”

  “有。”

  “她干什么?”

  “知芸,你还猜不到?”

  知芸摇摇头。

  “她也是画家,廿三岁那年,嫁予比她大廿年的赞助人。”

  知芸跌坐在椅子里。

  “天。”

  知芸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冯季渝看着知芸,“现在,轮到你的选择了。”

  “我。”

  “是,你。”冯氏停一停,“我这美术王国,属于你。”

  “但,冯先生,我并不贪心。”

  马季渝一呆。

  “我只想生活舒适,我并不想坐上后座,那没有意思。”

  冯季渝没料到知芸会作出这种反应。

  “我知我欠你长多,冯先生,但希望以别的方法偿还,我没有野心,时代变了,我们勇于承认我们是普通人。”

  冯季渝握着酒杯,忽然笑起来,“好,好。”

  “我非常尊重你,冯先生。”

  “但你不要做我的继承人。”

  “不不不,我打算结婚生子,做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我可不胜任你口中那个戏剧化的角色。”

  冯季渝低下头。

  知芸有点歉一意,“恐怕你又得从头去找承继人了。”

  “来不及了。”

  “什么?”

  “她已病重,希望看到我选择的人。”

  多么奇怪!

  他们像是活在魔幻王国,受魔咒控制。

  知芸说:“对不起。”

  她坚决地表示心意。

  冯季渝站起来,取起外套,他看上去十分疲倦。

  知芸犹疑一刻,“冯先生。”

  他转遇头来,只有一双眼睛,还维持着一贯神采。

  “或许,”知芸吞一口涎沫,“或许我可以偕你去看她,但,不表示──”

  他马上说:“我明白。”

  知芸点点头。

  “明早我来接你。”

  他走了。

  他爱她。

  看得出他喜欢知芸,但是他爱她。

  她也爱他,所以硬是要他四出搜罗承继人。

  因此整件事蒙上神秘的色彩。

  知芸坐下来,斟出酒,喝了一大曰。

  开头的时候,或许是为了事业前途,到最后,他们深深爱上对方。

  知芸吁出一口气。

  她松弛下来,不要怕,她同自己说,爱里没有惧怕。

  知芸近天亮时甜一了一会儿,冯季渝上来敲门,她才忽忽洗睑。

  知芸的面孔同清晨一样秀丽,冯季渝没有说话,带着她上车。

  一路上维持缄默。

  冯太太的住宅近海,是一幢精致的平房。

  大门上镶着二十年代法国狄可式染色玻璃。

  女佣来开门,知芸隐约闻到一股消毒药水味道,是的,屋里的确有病人。

  知芸在会客室等,冯季渝先上楼去了。

  知芸一眼看到架子上摆着的照片,即时明白,为何冯季渝看中了她。

  太明显了。

  冯太太年轻时,穿看香奈儿的套装,那样貌姿势,竟有七八分与知芸相似。

  知芸静静坐下来。

  她真是理想的替身。

  知芸打量屋内装饰,无瑕可击,无论是一盏灯,一张地毯,都矜贵精致,侧重收敛的美,因为无论什么,一旦耀眼,即变伧俗。

  冯季渝下来,伸手招她。

  知芸立刻跟上去。

  冯太太的房间在二楼,她背窗而坐,知芸面光,一时看不清她的五官。

  冯季渝安排知芸坐下,便静静退出。

  知芸但觉气氛无比诡秘,但强自镇定。

  只听得冯太太轻而辏的声音说:“很好,很好,你戴着我的胸针。”

  知芸只得点点头。

  她看到冯太太的轮廓了,灰白头发,小小的面孔,穿着袭黑衣,并不像重病之人。

  冯太太又说:“我很高兴。”

  知芸努力维持微笑。

  “季渝,他都跟你讲清楚了吧……”

  冯太太忽然咳嗽起来。

  知芸欠一欠身。

  冯太太用一块手帕捂住嘴巴,过一会儿低声说:“我没事。”

  知芸握着手。

  “季渝说,你的声音也像我。”

  知芸只得开口,“不知道是不是。”

  “像极了,”冯太太牵牵嘴角,“我遇见季渝时,却已经老大。”

  知芸说:“我不认为如此,那正是一个人最华丽的岁月。”

  “是吗,你们这一代的想法是勇敢清新的。”

  知芸微笑。

  “季渝是一个好人。”

  “我知道。”

  “他需要一个像你这样的女子好好爱他。”

  知芸低下头。

  “我很固执,我一定要见过你才放心,我怕他在我去后,孤独到老。”冯太太叹息一声。

  知芸难以相信,在今时今日,竟还有这样的故事存在。

  这个时候,冯太太再度剧咳起来。

  外头的人听见了。

  看护与冯季渝一起推门进来。

  他们去扶住冯太太。

  知芸站起来,这次会面,到此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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