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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4 页

 

  “我有我的苦衷。倘若我不为自己安排游伴,家人就会横施辣手。”

  “啊,”李开明很幽默的说:“业余水准,真会叫你啼笑皆非。”

  吉文一想,一口茶差些儿含不住喷出来。

  她轻轻问:“你白天做甚么?”

  他不以为忤,“读书。”

  “啊。”

  “工程第四年,学费太贵,负担不起,晚上出来兼职,做酒保或侍应生永远赚不到这种收入,必需抉择。”

  真是男女平等了。

  吉文咳嗽一声。

  “客人多数是来自中部的白种寂寞中年妇女,有些想知道唐人是否每个都会功夫。”

  “也有难堪尴尬的时候吧。”

  “哪一个行业没有呢。”

  “说得好。”

  吉文吃了很多,情绪也不错,她看看表,“我要走了。”

  “这么早?”他意外。

  “我只想告诉他们,我不是没有约会的。”

  “段小姐,这样吧,我带你去一个好地方,你毋需付出额外费用,而且,这顿饭由我请客。”

  吉文看着他,“为甚么?”

  他无奈的答:“游伴有时也需要游伴。”

  吉文沉吟一会儿,她当然不完全相信他,“但──那地方是公众场所?”

  “当然。”他扬起眉毛。

  “我负责一切费用。”

  “来自东方的公主,你的慷慨令我感动,但请接受我一点小心意。”

  吉文又笑了。

  他带她到一家酒廊去喝爱尔兰咖啡,半边屋顶由玻璃盖成,往上看是深紫色天空与银盘大月亮,往下看,车如流水马如龙。

  吉文想:就像香港。

  才第二天就想家了。

  “夜景很美。”她说。

  “谢谢你与我同感。”

  “我谢你才真。”

  他又重新打量吉文,“要是我在街上看见你,一定钉你的稍,一边吹口哨。”值回票价,管它真情还是假意,耳朵受用。

  难怪男士们喜欢寻找游伴,原来真是享受。

  假如有足够的时间金钱,吉文也不介意时时出来同他们逛。

  旁人说甚么,她才不管,因为她寂寞低落的时候,旁人也没有管。

  “我要走了。”吉文说。

  再坐下去,账单将会是天文数字,她不能叫他送钟数。

  他没有勉强她,自袋中取出卡片,交在她手中,“甚么需要,找我。”

  吉文莞尔,需要,说得真好。

  她把卡片收好。

  “其实我还知道一个跳舞的好去处。”

  “下次吧。”吉文温和的说:“今天我累了。”

  “遵命。”他说。

  因为姿势漂亮,使整件交易不带一丝委琐。

  他驾车送吉文到门口,吉文把费用连小账暗暗递给他,他轻轻接过,放进口袋。

  “再见。”吉文说。

  “我们再联络。”.

  他下车彬彬有礼地替她开车门,伴她到门口按铃。

  介芸当然还没有睡,打开门,并且问:“不进来喝杯咖啡吗?”

  吉文连忙说:“不了,李先生明早有事。”

  介芸有点失望,“那么再见。”

  李开明鞠一躬,“再见。”

  介芸关上门,立即问,“他是哪间大学的?”

  吉文一怔,“我没有问。”

  介芸抱怨:“你甚么都不放在心上。”

  吉文微笑。

  “真是个人材,我看见他替你开车门,现在哪里去找这么礼貌的小生?要把握机会。”

  “表姐,晚了,快去睡。”

  “下个约会订在几时?”

  “没有下个约会。”

  “甚么?”

  吉文无奈,“他叫我随时找他。”

  “那还等甚么?”

  吉文想:下次来,真的得住酒店,已经累得贼死,还得把所作所为详细向介芸汇报惨过上班。

  她打一个呵欠,回房去。

  那张小小白色卡片自手袋里抖出来。

  李开明,附着一个电话号码。

  他真叫李开明。

  原以为他们出来做生意,总得花点心思弄个艺名。大抵时代进步,也无所谓了,真人真事真英雄。

  吉文把卡片扔进手袋,给介芸看到可不得了。

  想到介芸,吉文十分感喟,住在大城市,而有小镇心态,真是异数。

  一连两天,介芸都没有再烦表妹。

  吉文放下了心,热烈参予他们夫妻给安排的节目。

  介芸到底是介芸,仍然憋不住,说:“大小二程要我做狮子头给他们吃。”

  光宇说:“叫他们来好了。”

  吉文笑,“是呀,叫他们来好了。”

  “你要不要把李先生也叫来。”

  “叫来干吗?”

  “明知故问,连络感情嘛。”

  “过几天我都要回去了,有情也不便留。”

  “口口声声说回去,人家巴巴移民到这里来还来不及呢。”

  “介芸,人各有志。”

  “介芸,”光宇打圆伤,“你去把二程约来再说。”

  那二程好不令吉文失望。

  大程太大,小程太小。

  大程的谈吐及心态比香港人还似香港人,不出十句话就提到金子股票房产,住在外国有十年以上了,对香港却念念不忘,明星艺员动态知道得一清二白,频频问吉文:“谁谁谁是不是搞同性恋?”或是“某某某有婚外情是不是?”

  吉文只得说“不知道”,她是真的不知道,她不大看那些报导,平时忙工作忙得抽搐,还去管那些闲事?

  但是大程不相信,露出不满的神色来。

  这伧俗的人令吉文啼笑皆非。

  介芸真的认为同这样的人也可以开花结果?情愿与这样的人作伴也胜过独身?

  介芸不是真的这样想吧。

  小程正与光宇在谈论上一季的超级网球赛,他同他大哥不同,全盘西化,一口美语,听得吉文耳朵打侧。

  不过兄弟俩吃起大白菜烤狮子头来,却老实不客气,每人结结棍棍添了三碗饭。

  大程说:“香港的女孩子最难搞。”

  杏文看他一眼,懒得搭腔。

  光宇笑问:“何以见得?”

  “架子大、脾气坏、要求高。”大程偷偷看吉文一眼。

  介芸笑,“那你就不要同她们搞好了。”

  “可是只有她们才同声同气。”大程搔着头皮。

  古文嗤一声笑出来,没想到亚米巴也有烦恼。

  饭后各人喝完咖啡也都散了。

  吉文帮表姐洗盘碗。

  介芸搭讪说:“今天不知恁地,大程似十分猥琐。”

  吉文笑了,介芸天良未泯,她原谅了她。

  跟着介芸又说:“同小李先生比,大程质素差多了。”

  谁说不是。

  但介芸不知小李的底蕴。吉文突然有种尔本人才,奈何作贼的感觉。

  介芸又说:“有办法的女子,五天足够叫男人一生牵念。”

  “谁说不是,可惜你我不是妖姬。”

  “打电话给他。”

  “谁?”

  “小李。”

  “我想一想再说。”

  光宇进来说:“明天我们开车到新泽西观光如何。”

  吉文忙不迭说:“表姐夫,我要逛百货公司,还有,现代美术馆还没去过。”

  吓死吉文,她最怕郊游。

  介芸说:“让她去吧。”

  好几次,吉文都想拨电话找李开明,犹疑片刻,又忍住手,这样的一个危险人物……

  介芸又把陈博士叫出来。

  陈某陪吉文去买书,计程车抵达目的地,他呆着面孔迟迟没有表示,吉文要隔一会儿才明白,他是不愿意付车资,要命。吉文迅速掏钞票递给司机。

  吉文真想补偿他时间上的损失,于是对他说:“你可以走了,我认得路。”

  “但是晚上──”

  吉文忍不住问:“晚上怎么样?”

  他不是在期望甚么艳遇吧。

  吉文没好气,一转头就摔甩了他,自由自在逛马路。

  下雨了。

  有点秋意,吉文身上衣服比较薄,于是进百货公司买了一张大围巾,连头发都包在里面。

  她一点目的都没有,在街道上穿插,起码走了十个八个公里,才打道回府。

  介芸说:“哪里去了?有人找你。”

  “谁?”吉文心一跳。

  “香港公司有疑难杂症待你解决。”。

  “讨厌。”

  “这才显得你的重要性。”介芸笑。

  “不要去理他们,下次再打来,说找不到我。”

  但是不到十分钟,她取起电话,打回香港去,讲了二十分锺,一一把问题解决。

  吉文怅惘,甚么叫够?一个女人,这样拚命赚钱,究竟为谁辛苦为谁忙,毕竟穿得了多少,吃得了多少,一年又能渡几次假?

  再辛苦也不会有机会买私人飞机及私人岛屿,但是她所牺牲的,却是她生命中最宝贵及仅有的。

  吉文倒在床上。

  李开明有她的电话,但行有行规,他们恐怕不能随意骚扰客人。

  再说,一天做那么多宗生意,要他记住多日前某个客人的电话地址,也诚属苛求。

  所有寂寞的女人看上去都差不多。

  他卖笑,她买笑,有需要的话,可以找他,他一定有空,一定准时报到。

  但人总有贪念,吉文竟希望人家自动献身,不计分文。

  太荒谬了。

  那个电话,一直没有拨成功。

  假期是成功的,临走的时候,吉文精神放松很多。

  介芸夫妇送她往飞机场。

  她坐后座。

  介芸问:“几时再来?”

  “长途飞机实在太辛苦,划不来。”

  介芸问:“恐怕是走不开吧,想不到你还随时可以召英俊小生作伴。”语气很佩服羡慕,不再把吉文看作月下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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