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谁呀?”姐姐问:“别像上次,妖妖娆娆的跑了一个艳女上来商量什么公事。”
姐夫说:“这次是个男生,不见得有人会为我女扮男装,你这个醋娘子看清楚好了。”
真难为他们结缡十载还打情骂俏的,令人好生羡慕。
那几个中年老生坐着不走,我在一旁打呵欠,原形毕露,刚欲告辞,门铃一响,女佣打开门,进来一个美男,风度翩翩,一脸孤傲相,哗,我立刻知道我的姻缘到了,我若不把这个男人追到手,也枉为人了,这不是我一直等待的“对先生”吗?
他并没有跟其他人打招呼,视若无睹的跟姐夫进书房去谈公事了,他手中拿着一大卷图则。
我拉住姐姐问:“他是谁?他是谁?”
姐姐沉吟道:“我没见过。”
“这个人结了婚没有?”
“我不知道,我即刻同你去打听。”她匆匆奔进书房。
姐姐即是姐姐,还有谁肯为我做这种事?被她损几句也是应该的。
我心急地等在门口。
过了十分钟姐姐出来,轻轻掩上门,召我到一边,她说:“你眼光不错,千载难逢的机会,我替你打听过了,竟是个单身汉,又是你姐夫的新同事,极高尚能干的一个人,就看你自
己有没有本事追到手了。”
姐姐真能干,十分钟就把人家的身世打听得一清二楚,可是……
“我怎么追他?”我问老姐。
“你这个人真滑稽,你念书念昏了头?连女人的天性都忘了?这是天生的本事,等于呼吸一般。”姐姐直朝我瞪眼。
“真似呼吸?”我这边也傻了眼,可是我觉呼吸痛苦,而追求男人却挺困难。
“还在这里等什么?快进书房去招呼那位梁先生呀!”姐姐急,“我还得把这三个小老头打发走呢!”
“我帮你打发小老头。”我满头汗。
“去你的,勇敢一点。”她打开了门,把我往书房内一塞,马上关了门。
我是猛冲进书房的,好不容易煞住了脚,只好把双手放在背后,强笑一番。
姐夫与他正研究图则,他抬起头来,这个人,只穿着普通的衬衫长裤,不知怎地,面如冠玉,神情气朗,我结结巴巴,不知说些什么话才好。
幸亏姐夫说:“梁,这是我小姨绯绯。”
他立即礼貌的站进来,双目与我平视。
我说:“呵,梁先生,不客气,不客气。”我变成小学生般,双手放在背后,竟取不出来。
他温和的微笑,像是对我立刻发生了好感,我想到姐姐叫我施展女人天性的本能,真不知如何是好,仍然面孔发红的对牢他。
连姐夫都觉得了,他说:“梁,我老妻的点心还不错,我们用一点再谈。”他也来帮忙。
梁君答:“啊好。”是这么随和。
出到客厅,真是奇迹,姐姐已然把曾陈李三位赶跑了,我从来没有觉得姐姐的客厅有这么清爽过。
梁君客套的问:“孩子们呢?”
姐姐连忙说:“梁先生也喜欢孩子?他们顽皮得很,现在房里温习。”
梁君微笑。
姐姐令女佣端出点心,我忙着招呼,一想自己从来没有如此温柔过,不禁更加汗颜,双手直发抖,真是窝囊。
姐姐开口,“我这妹妹非常无聊,闲来没事,也就是逗一班外甥玩耍,难得梁先生也喜欢孩子。”推销得太努力,使我更觉得危危乎,活脱脱是个待嫁的老姑婆。
这一急,我更连话都懒得说,怕多讲多错。
但是梁君落落大方,气氛并没有太过紧张,用过点心,他又钻进姐姐的书房。
末了他办完事告辞,姐夫跟我说:“绯绯,打铁趁热,我约了他后天再来,你也就走一趟吧。”
我紧紧抱住姐姐,感动得几乎落泪。
若果没有这个能干的姐姐,我不知要到何年何月何日才能找到对象。
当然若果男女双方没有缘份的话,任凭月老他亲身下凡来煽大葵扇,也不会成功,我之所以兴致勃勃,不外是因为觉得梁君对我也有一定的好感,女人对于这种感觉是敏感的。
姐夫第二天就说了:“老梁来问我你名花有主不曾,看样子你们两厢情愿呢,这敢情好,他是王老五,家里催他结婚已有十多年,他说他喜欢你的气质,你们做做朋友,多谈谈。”
我心中一块大石落了地。
姐姐那老派女人的伎俩益发使出来,“你要自己加把力,知道没有,千万别告诉人家你身居要职,月入过万之类,好男人才不在乎老婆有多少收入,反正他不打算吃软饭,你赚多少不关他的事。”
“是。”我敬礼。
“身上喷点香水,扑点粉,三十岁的人了,不装扮一下,也就像三十岁。”
“啊是,遵旨。”
“穿件旗袍吧,”她替我出主意,“婀娜一点。”
我倒是新做了旗袍,不是她提出来,倒忘了。
我们在第二次见面的时候,已经有“大事已定”的感觉,我镇静得多,坐在姐姐身后,也不说什么话。
晚饭过后,姐姐说:“你们出去走走,去看场电影。”
我站起来,梁君说:“我会送绯绯回去。”
姐夫笑道:“她明天还要上班呢。”
“知道。”梁君也笑。
我俩并没有去看电影,我们在门口散步。
谈到很多有趣的问题,颇有想见恨晚的情操,有说不完的事情。
当夜天气出奇的清凉,天公仿佛故意作美,因此我们走了很久,也不觉得累,到他送回家的时候,已经超过十二点。
我与他在门前分手,加把劲说:“记得再约我。”生怕他一回到家就忘了我。
他微笑的点点头。
他有一股很特别的书卷气,是其他男人所欠缺的,那夜我没有睡好,我不知道自己是否对他一见钟情,但是却肯定了一千个旨趣相投的女友,也不及一个梁某人。像姐姐这种孤陋寡闻的小女人,有进修直觉灵敏,可敬可佩,我们这些自以为摩登的时代女性,兜了一大个圈子,还不是回到原来的地方,真令人怅惘。
我等着他的电话,心中挂牵。
等到他的电话来,听到他的声音,整个人就身不由主了。他也结结巴巴,要求与我晚餐,我爽快的应允,把浪漫的情节留给小说吧,我们活在一个真实的世界里。
跟着姐姐报告行踪,她回来我:“你一个人在外国那么年,你的事大家也不清楚,到底过去有没有男朋友?”
“有当然是有,可是分了手也不觉痛痒,可见不是真的,这一次大大不同。”
“我相信梁君的情形也一样,他过去的事,若他要告诉你,你尽管听着,他若不说,你千万别问,知道吗?”姐姐叮嘱。
“得了,这点你放心,我到底不是十八岁的小妞,他过去的事,不关我事。”
“我最怕你们新女性,事事要摊开来说,弄得反脸为止,保存一点秘密,又不是欺压拐骗,也可以存点忠厚。”姐姐又老劝。
“都知道了。”我握紧她的手。
“遇到梁君是你的福气,别动不动就发小姐脾气,本来但凡是过得去的男人都是归宿,别说是他了,你别以为自己具条件,告诉你,有条件的女人多得很,一个个还不是在家干坐着发呆。”
老姐又来了。
梁君后来就把我往公众场所带,见过双方父母,大家都很满意。就差最后一关,他不提,叫我怎么说?
人家都讲,男女走了半年左右,是求婚最佳时间,要不就是一年内,拖久了,大家都牛皮斗牛皮,也不想再结婚。
时间过得很快,咱们在一起,很快就六个月,在这一段时间风,我疏远了许多朋友,时间专门用在他一个身上,而他也一样。我们两人之间的了解,绝对可以结为夫妇。
姐姐叫我问他,我坚决不肯。“迂腐”是姐姐给我的评语。
他人这么老实,就算由我提出来,他也不应嘲笑我,于是我鼓起勇气──
我问得很笨,“结婚是否需要很多钱?”
他微笑,“你是一个很浪费的新娘吗?”
“并不。”
“那么,我们结婚吧。”
我愕然,没想到这么简单就完成了求婚这项手续。
姐姐对这点也有意见:“但凡买了鲜花钻戒上门去跪着求婚的,很少有成功的希望,我与你姐夫之间,也是这样说说就成就了。”
我笑说:“我也不要求大排筵席披着婚纱上教堂,都老了。”
姐姐说:“至少你现在可以公然认老。”
我也忍不住微笑,是,现在可以公然认老、认丑、认无德无能、认一切一切──结婚就有这个好处,因为只要丈夫喜欢,其他人的意见,根本不可算是意见。
我很窝心,没想到我也有这么一天。
我们是旅行结婚的,婚后回来,他与我将各人自置的小公寓卖掉,合买一层大的,准备大展拳脚,生儿育女,我呢,打算省着点过,从此退出江湖,隐名埋姓做个主妇,静静过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