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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那样的机会,庄美珠说不定也会抛弃一切去追求欢愉。

  她深深叹息。

  不久,纸包不住火,消息传开来。

  凝芝第一个来找美珠。

  “你知道那个人是谁?”

  “我不知道,谁?”

  “朱海昌。”

  “哪个失海昌?”美珠愕然。

  “拍电影的朱海昌。”

  “不!”

  “正是他。”

  美珠跌足,“怎么会是他,爱娣怎么会是他的对手,爱娣会吃亏。”

  凝芳说:“也许,在这件事上,你不应论到得失。”

  “她可快乐?”

  “目前?那当然。”

  “可是,也不过是饮鸩止渴吧。”

  凝芝把一张海报摊开来,“这是朱海昌,你且来看看他可值得。”

  当红的电影小生,魅力透纸而出。

  “他们不是一对。”

  “那当然不是长久的感情。”

  “他懂得欣赏爱娣吗?”

  “你何必担这种心事。”

  美珠惘然说:“这件事我明白,但是我又不明白。”

  “爱娣她已经不大回家,她常到朱家留宿。”

  “谢明中反应如何?”

  “在办离婚手续。”

  “我的天。”

  “代价不少。”

  “就为着”场热恋?”

  “当事人认为值得,即系值得。”

  “那朱海昌一定是个了不起的情人。”

  “坊间都那么说。”

  “爱艺廊的生意呢?”

  “尚可。”

  “孩子们呢?”

  “孩子们也总会长大。”

  于是,童爱娣开小差去了。

  她也是人,她有权追求快乐。

  这一段时间,老朋友们都没有看到童爱娣。

  记者们似乎也没有热衷地发掘这一段新闻。

  而朋友们,也各有各的事忙。

  大家似乎已经忘记爱艺廊,忘记童爱娣。

  反正爱娣什么都有了、家庭、财富,现在还有情人,不劳朋友关心。

  美珠升了一级,工作压力比从前大十倍,苦忙,又有人事倾轧,整个人沉默下来,忽然明白到,若不想一辈子低声下气,就非得有点节蓄不可。

  资本社会,讲的是资本,没有节蓄,没有尊严。

  她把那大吃大喝的习惯改了过来。

  爱艺廊不大去了,名牌套装少买一点,算一算,一年竟可剩五六十万现金,小富由俭,真错不了。

  左凝芝找她,她事先声明:“到我家来吃饭,我做一锅好汤等你。”

  地方又静,何必到外头去喧哗。

  凝芝来了。

  闲聊起来,“昨日我去过爱艺廊。”

  “怎么样?”

  “遇见谢明中,他说已办妥离婚手续,两个孩子归他,他分了现款及房子给爱

  娣。”

  “多少?”

  “总值数千万。”

  “不错呀.难怪有些女性越结婚越富有。”

  “正常地生活,那当然够了。”

  “朱海昌是个红星,不会用她的钱。”

  “可是她要追随他生活,又不事生产,天涯海角那样跑,很快会见底。”

  美珠颔首。

  “听说花得很厉害,已经不计后果。”

  “那朱某呢,可与她有长远打算?”

  “自古至今,戏子不过是自一出戏活到另一出戏─休闲当儿,宛如游魂,不甘寂寞,有时亦自编自导,因缺乏编剧经验,情节往往发展得一塌糊涂。”

  “依你看,爱娣会失望?”

  “有什么好失望,朱海昌英俊迷人,是一等一的好情人,我等艳羡还来不及,爱娣若想与他长相誹,那是她自己搞昏了头,与人无尤。”

  美珠辩日:“她长得美。”

  凝芝冷笑一声,“在我们凡人圈子,她真是够标致的,可借她一不小心,钻到美人窝去了,演艺界谁不美?”

  “她有气质。”

  “算了吧,一点点无色无嗅无相的气质,怎敌得过活生生原始的胸波臀浪!”

  美珠长叹一声,“她是怎么搭上朱海昌的?”

  “他来看画,她看见了他,一见钟情。”

  “可能吗?”

  “你要是决定恋爱,你也可以做得到。”

  “我不敢妄想,我只希望下半生衣食不忧。”

  “那也已是奢望。”

  美珠喃喃说:“连孩子都不要了。”

  “我这才发觉,她同谢明中一点感情也无。”

  “老谢很觉羞辱吧。”

  “他处理得很好,快刀斩乱麻,立刻与童爱娣一刀两断。”

  到底是个生意人。

  “看样子爱艺廊很快会换老板娘。”

  “生意好吗?”

  “照旧,闻名而来的洋人很多。”

  “了不起。”

  “真难以想像爱娣会放弃那一切。”

  那天她俩谈到深夜。

  美珠很感慨,不过那是别人的事,第二天她又忙别的去了。

  一次,陪客户看画,到爱艺廊去。

  没想到谢明中亲自出来招呼客人,并且介绍身边一个年轻女子为“拙荆”。

  他已再婚。

  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那女子皮肤雪白,细腰,十分漂亮。

  美珠结帐时发觉谢明中连折扣都不打。

  他前来招呼,不过是想前妻的朋友知道他另结新欢,示威。

  她笑笑离去。

  爱娣呢,她到底怎么样了?

  真奇怪,明明有她家的电话,为什么一直没找她?

  美珠终于拨电话到童家。

  “爱娣?好久不见,出来吃杯茶。”

  爱娣并无拒绝,“到舍下来吧。”

  美珠在周六下午上门去。

  家具、陈设、布置,同从前完全一样,就是少了两个孩子。

  爱娣仍然清丽动人、长发、大眼、白衬衫,黑色长裤,配一双银色平跟鞋。

  瘦是瘦一点,可是恋爱确是极耗精神的一件事。

  “好吗?”

  “托赖,还不错。”

  美珠坐下来,“没想到你会有空。”

  “下星期就要到丹麦去。”

  “有什么事?”

  “陪朋友去公干。”

  “生活愉快吗?”

  爱娣伸一个懒腰,“我正在尽情享受。”

  “我很为你高兴。”

  爱娣看着美珠,“我相信你是由衷的,那么多朋友,我只信你一人。”

  “左凝芝也可以相信。”

  爱娣只是笑。

  这次见面叫美珠放心。

  可是二个月后,凝芝捧了数本娱乐刊物来。

  封面标题是“朱海昌与何碧珊公开恋情”。

  那何碧珊看上去只有二十岁左右,高佻身段,穿一袭低胸纱衣,戴一副宝蓝色隐形眼镜,整个人看上去似只野猫。

  美珠心都凉了。

  凝芝仿佛有点幸灾乐祸,“看到没有?”

  “你这凉血动物!”

  “这是必然后果。”

  “你认为爱娣会得承受?”

  “玩过了,也当算了,天黑啦,是回家的时候了。”

  “那个家已不属于她。”

  “谢明中不是把那幢花园洋房送了给她?找个普通点的人,很快又可生儿育女。”

  “爱娣不会罢休。”

  “啊,咬死朱海昌?”

  “凝芝,你好像对爱娣有成见。”

  “我讨厌所有不知足的人。”

  美珠无言。

  她希望朱海昌会回到爱娣身边。

  但是他没有。

  看样子,重爱娣不过是他生活中一段小小插曲。

  没多久,爱娣便病了。

  美珠去看她。

  憔悴得很厉害,但大眼睛里仍有火花。

  美珠同她说:“进医院去修理一下,出来又是好汉一条。”

  爱娣笑笑。

  “若有别的想头呢,那是你自己傻,怪不得别人,那种人,根本没有明天,你不必陪他疯,你错爱了他。”

  爱娣仍是笑。

  “后悔?”

  爱娣摇摇头。

  “那很好,快点好起来,千万别小题大做。”

  爱娣握住美珠的手。

  过一会儿她说:“我将去伦敦与我母亲小住。”

  “别去太久,孩子会想念你。”

  爱娣看着窗外。

  那天下午,朱海昌向记者宣布他与何碧珊的婚讯。

  爱娣会看开的,怎么能同这样一件货色计较呢,不过说真,朱海昌与何碧珊也真是一对,天下竟有外型如此漂亮的男女。

  爱娣去了英国很久。

  凝芝问:“是什么病?”

  “我不知道。”

  “美珠,事情有点不对。”

  “你以为我不知道?”

  “她应该七十二小时之内就把此人撇到脑后。”

  “也许,他是太好的情人。”

  “也不该对此人认真,她又不是少女情怀,人家毋需对她负责。”

  “谁会猜到二子之母会对失恋有此强烈反应。”

  “我扪去看她。”

  美珠无奈,“千里迢迢,你又治不好她,何来旅费,算了吧。”

  事情就如此搁下来。

  然后,就听说爱娣已进入弥留状态。

  美珠闻讯好好哭了一场。

  接着,童爱娣已经病逝。

  凝芝问:“到底是什么病?”

  “没人愿意透露。”

  “有什么病治不好?血癌都可以医,除非是──”

  “别对死者不敬。”

  “真是可惜!”

  “凝芝,这是他杀。”

  “不,这最多是自杀。”

  “她的孩子怎么样?”

  “谢明中不让她们去英国奔丧。”

  “他恨她。”

  “换了是你,你也会恨。”

  “朱海昌呢?”

  “当然没事人一样。”

  美珠不语。

  最令她震惊的事还在后头。

  朱海昌与何碧珊旋即宣布分手。

  这根本是他的一贯作风,可是何碧珊就能笑嘻嘻面对记者笑谈过去。

  整件事是一宗误会。

  童爱娣自投罗网,与人无尤。

  庄美珠一生最惘怅的是这一次。

  不多久,美珠收到一个英国寄来的包里。

  “庄小姐,我是爱娣母亲,爱娣遗言,把这张披肩赠予你,纪念你与她之间的友谊,祝好,童王氏谨启”。

  是,美珠曾经几次三番称赞这张绣花披肩漂亮。

  美珠抬起头,轻轻把披肩搭在背上。

  她轻轻问:“值得吗?”

  仿佛听见爱娣回答:“可是我从来没有恋爱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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