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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家,姐姐问他:“背包呢?”

  他清清喉咙,“嗳,我不要了。”

  他自袋中把那张千元钞票取出还给姐姐。

  佩兰瞪着他:“我有没有听错?”

  “真的,对,我要去温习功课了。”

  “钱你收着慢慢用。”

  “不,我够零用。”

  他转身回房间去。

  佩兰的母亲出来看见,“这是干什么,钱推来推去没人要?”

  “可不是。”

  母亲笑,“我正想搓麻将没赌本。”

  “妈,别去,邻居方太太的牌搭子不大正经。”

  “又不是做朋友,不过是牌搭子而已。”

  唐太太把那张钞票收起来。

  佩兰只得笑,“赢多点。”

  唐太太问:“你同小卜怎样了?”

  “十划没一撇。”

  唐太太感喟道:“想结婚,总得给妻儿一个家,这已经不容易。”

  佩兰承认,“我们这票人一辈子也不用想成家立室了,楼价高企,民不聊生。”

  “小卜人很忠厚,可惜无甚打算。”

  佩兰不语。

  “报馆同事个性大都如此吧,早知不该让你念新闻系。”

  佩兰笑,“该读什么科?”

  “做看护就很好,近水楼台先得月,可嫁医生。”

  佩兰笑得前仰后合。

  “医生不好吗?”

  “妈,这时我又不反对你去打麻将了,去,去。”

  唐太太收拾好厨房便往隔壁走。

  方太太早已在等她。

  “三缺一,快。”

  另外两位是周小姐与叶小姐,她俩年纪甚轻,化粒却非常浓,远看不知像哪个女明星。

  当下二话不说,即开始搓牌。

  不到四圈,唐太太已经输掉很多。

  唐太太汗涔涔流下,“方太太,你没说打那么大。”

  方太太讶异,“你手气不好而已,往日赢,便嫌注码小。”

  “我不玩了。”

  “随便,大家是邻居,切莫伤了和气。”

  唐太太红着脸,忍痛付了钱,很不高兴地离去。

  叶小姐把牌一推,点着一支烟,深深吸一口,“她发觉了。”

  方太太不在乎,“这楼上楼下多的是无聊的中年太太。”

  周小姐笑,“分钱吧。”

  方太太一人分几张钞票。

  “就这么多。”

  “小姐,天天分三千,你月薪高过港督。”

  “这倒是真的。”

  “下午再来。”

  “我请假,怪累的。”

  “周小玲,所以说你没发达。”

  那周小玲伸个懒腰,“咄,做人至要紧舒服。”

  “你既然挂住明仔,走吧走吧。”

  “谁说我挂住他?他为什么不挂住我?”

  小玲懒洋洋数钞票,忽然看到钞票上的字:我有一颗寂寞的心。

  这是谁写上去的?怪坦白的。

  她把钞票藏好。

  周小玲是个小混混。

  她靠运气找生活二时在赌桌上出老千,一时在时装店高买,手紧时又到夜总会去客串几天小姐,只要有钱,什么都做。

  不过曾经有人叫她带一小包东西到东南亚,被她拒绝,“我不笨,”事后对姐妹说;“我知道那是什么。”

  姐妹笑她:“是呀,不然你已经退休了。”

  她也想过赚几千万退休,不过,到什么地方去找财路呢?

  离开方宅,她犹自喃喃自语:“我有一颗寂寞的心。”

  回到自己的公寓,小玲坐在沙发上,打传呼机号码找男朋友。

  半晌,那人覆电,却不是明仔。

  只听得小玲问:“你几时来?”

  对方笑,“有什么好处?”

  “我有钱。”

  “我并不等钱用。”

  “我长得美。”

  “算了吧你,几时轮得到你。”

  “大陈你别逼人太甚。”

  “我告诉你怎么办,你去菜市场买作料做一锅汤,汤好了再来找我。”

  电话挂断。

  小玲喃喃咒骂。

  片刻电话铃又响了,小玲凶神恶煞地问:“谁?”

  “周小姐,我,按摩的陆姑娘。”

  “来吧,正等你呢。”

  不消一会后瘦削的陆姑娘来到,小玲躺下,让她按摩酸痛的四肢。

  “真舒服,手势真好,贵些也值得。”

  陆姑娘苦笑。

  她曾经是一问医院的护士长,可惜她过去的资历不为这个重英文的大都会承认,只得上门替人按摩找生活。

  一小时下来,陆姑娘手指酸软。

  临走时她对客人说:“周小姐,你左胸好似有一粒硬块,我劝你去看看医生。”

  周小玲大惊失色,“什么?”

  “不要怕,例行检查,记得去。”

  周小玲不由得心酸,“陆姑娘,你倒是关心我,你有一副好心肠,”她摸出钞票,“欠你多少?”

  “本月一共五次,刚刚一千。”

  收到酬劳,陆姑娘告辞。

  这个五光十色,遍地黄金的都会并没叫她失望,辛苦归辛苦,她现在已薄有节蓄,儿子在美国读书,成绩不错。

  凭经验,陆姑娘几乎可以肯定周小玲胸前的肿瘤并非良性,可怜。

  可是大城市里可怜的人多得很,在这个竞争激烈的社会,你不能老、你不能病,你甚至不能笨、不能丑,否则,真有得你受的。

  多少人站不住脚被淘汰出来。

  陆姑娘感慨万千回到家中。

  她只租人一间房间住,房东对她很客气,一向相安无事。

  “陆姑娘,方便的话,付付房租。”

  陆姑娘连忙掏钱。

  房东张老太数钞票时神色温柔,“唉,亲生儿不如近身钱。”

  房子由她先夫留下,三个儿子一年也不会回来看她一次,难怪她有类此嗟叹。

  租给陆姑娘,有个伴,放两年都不加”次租金。

  陆姑娘返房休息。

  张老太看到一张钞票上有字,她读过书,念出来:“我有一颗寂寞的心。”

  她苦笑。

  老太回到房里去读圣经。

  片刻有人按铃。

  一位青年女子熟稔地打招呼:“张老太,是我。”

  “呵,”老太太很高兴,“佟小姐,你来了。”

  佟小梅是义工,年轻、漂亮、好心肠。

  每星期她都来一次,帮老太太检查一下身体,她是个医科学生,平日已经够忙,可是仍不放弃帮忙别人。

  老太太犹如看到亲人一般高兴。

  俗小梅照例和蔼地说:“不要吃太油太咸,给你的维他命记得吞服。”

  老太太抱怨,“我的媳妇有一个像你就好了。”

  俗小梅笑,“我肯定她们都很孝敬你,只不过不甚走得开。”

  张老太悴悴然,“腿断了才走不开。”

  佟小梅陪笑。

  “我一个子儿也不会留给她们。”

  佟小梅安慰老太太,“他们不是贪婪的人。”

  “佟小姐,这是给你买糖吃的。”

  “不不不,你这是干什么,张老太,千万别如此,我怎么可以收你的钱。”

  “佟小姐,你就收下吧。”

  “不可以!”佟小梅十分坚决,“不然我就不来了。”

  张老太不出声。

  佟小梅收拾仪器站起来,“我告辞了,张老太,下周一见。”

  “吃块蛋糕再走。”张老太依依不舍。

  佟小梅笑道:“我约了人,赶时间。”

  顺手拿一块蛋糕,塞进嘴里。

  到停车场找车匙的时候,才发觉手袋里多了一只信封。

  打开一看,里边有张千元钞票,分明是张老太趁她不在意之际塞进去的。

  小梅本想立刻还给老太太,可是看看时间,来不及了,

  只得先赶去赴约,下星期再

  说吧。

  小梅去见她的男朋友文冠强。

  文冠强已经等了二十分钟,他决定再等二十分钟就离去,可是就在焦急当儿,他看见小梅忽忽走进咖啡室。

  他本来想说她几句,可是强自忍住,已经决定同她分手,她的事与他已无相干,多说作甚。

  修小梅坐下来道歉,“对不起,迟了。”

  “你太热心公益之故。”

  “我知道你一向反对我做义工。”

  文冠强终于忍不住,“时间也要留些自用。”

  小梅不语。

  “用来打扮自己岂非更有效益。”

  小梅看着他,“你有什么话,说吧。”

  文冠强吸进一口气,“小梅,我们分开吧,对大家都好。”

  小梅不出声,过一刻鼻子发酸,还是落下泪来。

  她别转面孔,用手帕印干泪痕,声音很平静,“我同意。”

  文冠强低声说:“我的要求很低,我需要的是个柔顺的女子,陪我吃顿烛光晚餐,同老父老母打牌,婚后在家等我下班,而你,已决心把时间精神奉献给社会……我肯定将来你会碰到志同道合的人。”

  小梅点点头,“你说得对,我永远不会花一个下午去整理头发挑晚装首饰陪男士出席晚会,永远不!”

  文冠强无言。

  半晌,他也泪盈于睫。

  “小梅,我十分敬佩你,我相信你会是最好的一个医生。”

  “谢谢你。”

  他俩在门口分手了。

  小梅并没有太多时间伤神,她口袋内的传呼机大响,医院急召她去当更。

  这一去,起码是十六小时。

  一个星期过去,修小梅形容憔悴,瘦了一圈,可是她还记得,需要把那一千元还给张老太。

  她照例在星期一下午三时抵达张宅,按铃,来开门的是一个中年人。

  “找谁?”

  “张老太。”

  “你是谁?”

  “我姓佟。”

  “啊,你是佟小梅医生。”

  对方开门让她进去。

  “张老太呢?”佟小梅四处张望,已觉不妥。

  “家母上周三因中风去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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