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错了,你总是高估自己。”
周景文忽然不耐烦,“别说她了,你呢?”
“我?”小玲错愕地看着他,“我怎么样?”
“你可愿与我维持旧状?”
对,这次他来,目的并非闲谈,乃系想重修旧好。
小玲开口了,“你且与妻子分居再说。”
“我晓得你会要挟我。”周景文十分沮丧。
“不,这不过是我提出的条件,你毋须履行。”
“小玲,你变了。”
小玲摸摸面孔,变?才怪。
今早她才垂头丧气,不想起床,她并没有变。
小玲站起来送客。
周景又伸手过去搭住她的肩膀,她摔脱他的手,退后一步,警戒地看着他,微微皱上眉头。
周景文愕然。
他转身离去。
小玲在他身后关上门,松一口气。
以后见面,还是约在公众场所比较方便。
她坐下来,顺手拾起那本小说。
目光落在内容上。
小玲吓一大跳。
只看到作者这样写:张淑贞冷笑一声说:“不用向她坦白,我相信她早已知道我们的事,是你迟迟不肯向她披露真相罢了,你总是高估你自己。”
小玲抓紧那本小说,双手不由得颤抖起来。
这肯定是她的故事。
作者把她的故事原原本本写了出来。
小玲忽然冷静下来。
结局呢,结局如何?
她手指有点不听话,想翻到最后几页去看结局。
小时候看侦探小说她便有这个习惯,先看头,再看尾,中间看不看无所谓。
小说与人生一样,最重要是首与尾,开始与结局都要好,中间部分只当是逛花园,增加阅历。
小玲终于接捺住自己的手。
不,这次她要写她自己的结局。
她应该知道该怎么做。
罗小玲是活生生的一个人,不是某小说家笔下一个女主角,任由人安排言行举止。
她有血有肉,有意愿,有志向,她有自己的路要走。
她捧着茶喝一口。
刚才不是应付得很好吗。
即使周景文上门来,她也没有退步。
电话铃响了。
“小玲,是石珠,敝公司广告部有个空缺,你要不要来见一见?”
小玲忽然坚毅地说:“要。”
“好极了,明天上午十时。”
小玲看看时间,还来得及去买套衣服熨个头发。
她回到房间去取手袋,又折回客厅,轻轻翻阅小说。
──“淑贞决定去见那份新工作,她看看时间,才下午三时,还来得及修剪头发与买套新衣服。”
也许,在都会中,像她那样遭遇的时代女性是极多的,所以随时可以在小说中看到类似,甚至是一模一样的情节。
年纪轻,刚自学校出来做事,毫无生活经验,像只刚睁开眼睛的小猫,有人对她好,肯在小事上帮忙,已经叫她感激得了不起,于是那人乘虚而入。
过了一段日子才高耸她,他已婚,可是与伴侣并不相爱,为着孩子还下,为着不想对方受太大刺激……
其实是很老套的情节,可是不知怎地,仍然天天在发生着。
她放下小说出门去。
那个下午,小玲买到十分理想的见工服,以及改了一个漂亮的发型。
回到家,又把个人履历资料文件整理出来,放进公事包里。
石珠真关照她。
真假朋友在要紧关头一看就看出来。
有些人一见朋友稍微有点不得意,立刻肃静回避,像避瘟疫一样,现实得过了头,这倒也罢了,可是朋友一旦略有起色,他又含笑前来占便宜,那才讨厌呢。
小玲年纪虽轻,却也看透了世态炎凉。
一定要自己争气吧。
电话录音机里有留言。
是周景文的声音。
“小玲,一切如常又有什么不好?我扪在一起曾经快乐过,明天上午十时左右我来看你。”
小玲不语。
她想早点睡,见工总不能带着熊猫眼。
她把小说带进房里,翻过一页。
正好看到作者这样写:“淑贞决定早睡,明天要去见工,是一个新的开始。”
对,新的希望。
第二天早上,闹钟与电话同时响起。
小玲先按熄闹钟,再听电话。
“早,罗小姐,我是石珠小姐的秘书,她叫我提醒你十时有约。”
这就是体贴了,石珠对她的友情从这件小事中表露无遗。
她不能叫这样的好朋友失望。
一骨碌起床打点一切。
她希望得到那份工作。
“淑贞决定叫那陈大文吃闭门羹,一迳去见工,天从人愿,她得到了那份工作,新公司等人用,叫她第二天上班,薪水比先前他份高出百分之五十。”
小玲讶异,这吉利的预言会实现吗?
那个上午,事事顺利,见她的三位上司十分欣赏她。
“罗小姐,你明天可以开始上班吗?这位子悬空已经很久了。”
石珠在会议室门口等她,见到小玲,连忙恭喜。
“那份工作真像为你而设的是不是?”
“我的运程转了。”
“不,你已经准备好了才真。”
“我们去庆祝。”
“我请客吃日本菜。”
午餐桌上小玲问:“石珠,我的事,你是知道的吧。”
石珠笑笑,“知道又怎样,解铃系铃,都靠你自己,至于朋友,只能盲目支持你罢了。”
小玲真是感激。
那天下午回到家,那部直达门口的电梯坏了,只得乘另外一部,走上一层。
还没到门口,就听见楼梯口有人,小玲谨慎地停止脚步,看个究竟。
站在门口的人是周景文,颓丧,焦急,把门铃按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怎地,小玲逃一样离开家门,直奔街上,截了一辆计程车就走。
非走不可是她的直觉,一个人如果连直觉都不相信,还能相信什么呢。
她去看了一场电影,又约了朋友喝下午茶,报告最新行踪,直到傍晚才回家。
周景文终于走了。
一门口都是他留下来的烟蒂。
真讨厌,小玲立刻打扫干净,免得邻居抱怨。
电话上并无留言。
希望他就此罢休,切莫不知好歹,不知进退。
小玲去打点第二天上班的服饰。
明天是新的开始。
噫,那本小说中的张淑贞怎么样了。
她想去看个究竟,可是已经累了。
她倒头大睡。
小玲不知有没有人打电话进来,她已将电话插头拔掉。
明天一早要上班,头半年的表现最重要,第一印象,先入为主,非得打醒精神不可,不能允许任何人来打扰她的睡眠。
小玲忘了早两个星期她还辗转反侧,一边睡一边听有没有电话铃响。
忘了最好。
新工作很适合她,小玲一上工就进入状态,才半日就与同事打成一片。
石珠问:“觉得怎么样?”
“工作量很大,相信各人已忙得无暇搞人事纠纷。”
石珠竖起大拇指,“不愧是聪明人,一言中的。”
“我,聪明?”
石珠笑笑,“一时糊涂,瑕不掩瑜。”十分有深意。
小玲不语,低下头。
那天下班,小玲去商场找那间租书档。
她不是想续借,她想干脆把那本书买下来。
可是她在商场绕来绕去找不到那间小书店。
明明是在粥店旁边的嘛。
现在只得”闲时装店。
她进时装店问售货员:“这里附近有一家书店,请问正确位置在哪里?”
那年轻的售货员莫名其妙,“我在这里做了一年,从未见过书店。”
小玲大奇,“可是书店明明在这隔壁。”
那女孩子已经不耐烦了,“小姐,你自己去找找吧。”
小玲又找到商场管理员,可是也说没有,“小姐,书报摊都在路边。”
小玲愣住。
噫,她怎么去还书呢?她记得交过三十元按金,算了,就作为书价吧,真想买本新可是,那日她明明走进一片租书店……
最近发生的事实在太多,小玲已无暇追究。
至要紧是工作上了轨道,一月终结,发了薪水,小玲与石珠商量合股投资。
“最好是买房子。”
“置业是最聪明的笨方法。”
“除笨有精嘛。”
两个年轻女郎笑起来。
小玲打开公事包掏出计算机预备精打细算一番。
石珠忽然问:“那是什么?”
“记事部。”
“不,”石珠指一指,“那个。”
“呵,这是一本小说。”她取出放桌上。
石珠骇笑,“我可不晓得你是坊间流行小说的读者。”
“嗳,别小窥它,写得很好。”
石珠仍然笑,“拜托,品味提升点好不好?”
小玲却道:“我看这本小说,十分有共吗,作品反映了新女性的苦与乐,旁徨与抉择,已经达到文艺创作之目的,老实说,我也读获大奖的南美洲作家的名著,可是那么遥远高深的感情,与我有什么关系呢?我不能领悟。”
石珠取过那本小说,“真的那么好?”
“不会叫你失望啦。”
“借我看。”
“不行,恕不外借,你自己去买。”
石珠笑笑,“买就买,让我把书名抄下来,作者,陈冷梅,书叫结局,故事精彩否,说些什么?”
“你看过不就晓得了。”
“别讲这本小说了,让我们算算,假使合资买桥湾区六百平方尺的两房小公寓──”
小玲忧心忡忡,仍然担心周景文会找上门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