桂芝笑了。
全场,她最喜欢的男生,便是回俊。
像世上其他的事一样,要多不巧就多不巧,回俊所爱的,却不是桂芝,另外有人。
那么,又像言情小说的情节一样,那位女生,正是今晚的新娘子。
香槟夹杂着拔兰地喝至容易醉。
醉酒也分文醉与武醉。
回俊幸亏是文醉。
远看,他似坐着沉思,实则已经醉倒了。
谁,谁送回俊回去?
他一定不能驾车了。
散席时众人双双对对散去,不是看不见回俊,而是故意不要去看见他,免得麻烦。
忙了一天,谁不想匆匆回家休息,谁耐烦拖着个醉汉听他胡言乱语。
新娘子急了,“怎么办?”
桂芝瞪她一眼,“别露出马脚,当心你那一半不高兴。”
桂芝做好做歹,到楼下,找到一部计程车,付司机数百元,叫他上去,把回俊抬上车,送回家。
大家才松一口气。
桂芝独自驾车返家,在红灯前停住,把下巴靠在軚盘上,十分后悔她永远扮演着一个众人皆醉她独醒的角色。
醒的人自然得收拾残局。
桂芝冷笑一声。
那一晚,无线电通宵广播伴她睡去。
第二天一早,人人都得起床上班。
出乎意料之外,回俊若无其事地坐在会议室主持大局。
桂芝不由得有点佩服他。
除出一对老大的黑眼圈,看不出任何蛛丝马迹。现代人,必须有这样的本事吧。
所有的伤均是内伤,不能在人前显露,统统内出血。
桂芝见他无恙放心,回去自己那组做事。
中午时分,有人敲房门,是回俊找她。
搭讪说“真想回去睡觉。”
“还有三数小时你便可达成愿望。”
“这就是我喜欢办公的原因,除出午膳时间,只做七小时工作,偶尔开一个通宵,老板几乎感激流涕,相反地,做人家伴侣或是父母,就永无休假,一年三百六十五日,一天廿四小时地做做做,累坏人。”
桂芝笑一笑,“听你的话,谁还敢结婚生子。”
回俊把手插在口袋内,“对,昨天晚上,谢谢你。”
“谢什么?”
“把我送返家。”
“并不是我。”
“是你安排的司机与车子。”
“不必客气。”
桂芝以为他会邀请她午膳,等他开口,但是没有,他靠在门框上一会儿,讪讪地告辞。
桂芝把手中的铅笔掷到对面墙壁上,啪地一声,她的情绪又渐渐剥落,十分低潮。
三年了,始终只是同事关系。
桂芝把一面镜子放在面前,研究一下五官,自己看自己,当然是满意的:眼睛有神,皮肤细嫩,鼻子挺直,十分端庄。
但男人似乎比较喜欢轻佻点的异性,像昨夜那个新娘子,桂芝就觉得那张小圆脸十分俗气,不知恁地,她却连走在路上都有星探来问要不要做明星,可见入俗眼。
放下镜子叹息一声。
又半天过去了。
时间过得那么快,简直催人老,要是觉得时间过得慢,度日如年,更糟糕。
秘书进来,笑着同桂芝说:“桂小姐你还不去吃午饭?”
桂芝答:“我不饿。”她取出一只苹果。
“回先生约安娜去吃日本菜,”她非常羡慕,“回先生好似打算追求安娜。”
桂芝连那只苹果都吃不下了。
她根本不知道回俊打什么主意。
安娜也是那种浓妆大耳环的艳女郎。
学识修养均一流的回俊品味尚且如此,夫复何言。
桂芝利用那一小时午饭时间逛了名店商场。
都会人的双眼早已被宠坏,什么样名贵的东西都司空见惯,桂芝拉长着脸,吊儿郎当,并不投入。
她渴望成家立室,辛苦点无所谓,对方必需体贴细心。
找到好对象,赶快告三年假,生三个孩子,三个都是女孩最理想,养大了,站出来,三朵玫瑰花一样。
桂芝叹一口气。
那天下午,她得知俊告假回家休息。
睡完那一觉,他也该忘记前尘往事了。
桂芝却不能够,因她已等了他三年。
星期天,同事间有聚会,桂芝打算兜个圈子即走。
到了现场,发觉大家正在聚赌,桂芝心一宽,她从来不赌,更有提早离去的理由。
一看,俊也在,手中握一架电子游戏机,与同事的孩子斗分数。
桂芝恨自己不争气,双腿不由自主地走过去,接近他,内心却抱怨自己你实在太寂寞了桂芝,你别太露痕迹才好。
回俊连忙斟杯饮料给她。
桂芝惨澹地微笑,他一直把她当太婆般尊敬,恐怕不是好事。
“谁赢?”
回俊笑,“当然不是我。”
他让座。
这个时候,桂芝又不想走了,他难得陪她说两句。
不知恁地,她喜欢听他敏感的声音,他说话总是婉转动听,从不叫人难堪,永远熨贴舒适,这是天赋本领。
桂芝语带双关地说:“真不知道你是怎么输的。”
回俊一笑,“我也不知道。”显然他是听懂了桂芝的话。
桂芝坐下来,考虑了好一会儿,才说“人夹人缘罢了。”
回俊看着啤酒杯子,没有回答,像是不想再讨论这个问题。
桂芝在他面前抛下一个机会,就好像三十年前那些女郎放意遗留一条手帕,她站起来说:“我且出去走走。”
他可以跟她出去另寻节目。
但是回俊并没有拾起手帕,他只是说“自助餐七时开始。”
桂芝呆住。
他接着同那些小朋友说:“来,我们来举行世纪大战。”又拿起了电子游戏机。
桂芝脸色发青。
他对她竟一点意思也无!这么大的侮辱!
桂芝不出声,取起手袋,默默离开现场。
她的左耳一直发麻,竟夜不褪,到第二天仍觉尴尬。
过了两个月,猎头公司邀她跳槽,条件其实并不十分理想,但是她应允了。
并没有通知任何人,悄悄过档,十分低调。
换一个新环境也好。
空气的确清新得多,公司派桂芝去纽约受训三个月。
桂芝心情还是老样子,不知恁地,每个陌生街角都似看到回俊,他略带疲乏但温柔的笑脸,他那双会说话的眼睛,以及高挑的身型。
桂芝多么希望他会在她面前出现,在大都会美术馆、在格林威治村、在唐人街、甚至在热狗档侧。
希望理所当然地落了空。
桂芝看着灰色的天空,觉得人生没有意义,一生能有多少好时光?她却将之浪费在一个没把她看在眼内的男人身上。
三个月过去,她的学识丰富了,人胖了一点,姿态洒脱一点,回到冢,升了级。
侧闻回俊已找到新朋友。
桂芝在茶座侧碰到他,那笑容仍叫桂芝心酸,新女友在他身侧,狐疑地看桂芝一眼。
那是个娇小玲珑的女子,背着全银行区约莫有五万只的香奈儿手袋其中一只,名牌标志犹如巴掌般大,金光灿烂,十分恶俗。
桂芝立刻想找路走。
回俊叫住她:“桂芝,听说宇宙公司十分重用你。”
桂芝摊摊手,意思是不过如此。
他女友已经不耐烦,抬起下巴看着地。
仍然是那种讨好的小圆脸,橘红色的口红,黑眼圈。
桂芝轻轻说声再见,低着头往停车场走去。
半晌,才觉得路人步伐特别忽忙,抬起头,发觉原来下雨了。
桂芝衣履尽湿。
有人递一把伞过来,一看,是好心的新同事。
同事纳罕问:“想什么?桂芝,你永远有心事,恍然若失,为什么?”
桂芝一直陪笑,一直笑。
找到自己的车,坐上去,发觉一双新鞋已经泡了汤,她终于伏在軚盘上,轻轻哭泣。
一个洋人开车经过她,停下来,好心地问:“小姐,没有事吧?”
桂芝擦干眼泪,“呵没事,灰尘掉进眼中。”
洋人同情地说.“这个城市是越来越污染了。”
桂芝为免招致更多的同情,连忙把车开走。
回到家,淋一个浴,心情渐渐平复下来。
周末,表姐给她介绍异性朋友。
人家学识家构职业外型都属甲组。
表姐一直朝桂芝眨眼,不知就里的人当误会她患了眼疾。
桂芝不作表示,但是那位蒋先生却向桂芝表示了应有的好感。
桂芝有预感.也许就是这个人了。
蒋永远不会在她梦中出现,但不相干,他会是个好伙伴,这已经足够。
桂芝问自己:你会满足于温吞水式感情吗?
一辈子的事呢。
桂芝苍茫地微笑了。
蒋君不是那种分得出微笑层次的人。
他们开始约会。
桂芝与他去看戏、吃饭、听音乐,她玩得很高兴,自得其乐,与蒋君似无太大关系,但如果不是蒋君来约,桂芝又不会出去。
所以她对蒋君的感觉有点矛盾。
八个月过去了。
蒋君是那种实事求是的人,求婚不外是一句“我们看样子似适合组织家庭”。
他已到了结婚的年龄,他又遇到了桂芝。
桂芝考虑了很久。
表姐发话了:“要嫁人呢,是个好机会,好歹有个可靠的人商量着过日子,世界虽大,到头来,陪伴你的,不过是他,将来生了孩子,家更像一个家,外人,不管用,你叫救命叫破喉咙,人家只说夜深了对不起,请将声量降低。”
表姐说的都是实话。
“你有经济能力,房子车子都买得起,钻石皮裘哪一样不缺,不过是找个伴,此刻这个伴就在你跟前,莫错过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