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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个女人我是见过的,很幸福的圆脸,一头珠翠,非常关心,穿着红色的衣服。

  她不知道我是谁,然而我是最辜负她的人。

  (上帝给我一点意志力,上帝帮助我,上帝。)

  然而当我见到坚时那种罪恶的快乐……我是活着的,我高兴。我不知道想跟他说什么,但是我想听他的声音,我不能控制自己。

  坚说:“周末我不能够再来,她常常一个人在家中看电视,很闷,我得陪陪她。”

  我的脸上变了色。“不准!”

  “她是我的妻子!”

  “我不准!”我大嚷。

  “不可以。”他握紧我两只手。

  “不!”我满苦地蹲下来。

  “你不要为难我。她是一点罪都没有的!你想想,你仔细想一想,你可有权这么做。你想我怎么样?你说你想我怎么做!”他摇撼着我。

  我的眼泪簌簌落下。

  “你可是要我离婚?”他喝问:“你可是打算在我离婚后嫁我?你说!”

  我答不出来。

  “你这个自私的人,你知道我爱你,你知道我会做你脚底的灰尘,所以你对我这样子。”

  我伏在床上痛哭。

  “我不能与她离婚,她把整个人整个灵魂交了给我,她或许只是个卑微的女孩子,但她也是个人,你懂吗?一个人!是,你有思想你有学识你有感性,但她也是一个人,她也有脑子也有心脏。”

  我跳起来叫:“我知道我知道!但是我痛苦,你知道吗?我痛苦。”

  “我也痛苦!”他用手掩着脸,“你以为我不痛苦?有好多夜里我简直想一走了之,她何尝不知道我在外面有花样,可是她忍耐,她爱我,她的深度或者比不上你,但是她比你更懂得爱。”

  “你走吧。”我说。

  “你知道我不会走,你知道我走不了。”

  又下雨了。

  他没有走。一整夜都没有走。

  我习惯了他的身体,他的一切。我需要他。叫我重新去认识一个男人,我不行,那得花三五年,他了解我,他忍耐我,他爱我,我不能没有他。

  一个下午,我早下班,坚没送我回家,我逛一阵子街,买了数双皮鞋数件衣服,到门口,看见一个年轻女子站在我的门口。

  我看着她数秒钟,她也看着我。

  我马上知道她是谁。下了浓妆,她是很普通的女孩子,比我年轻许多,她或许在想,怎么丈夫会爱上比她年长的女人。

  我放下大包小包,跟她说:“你想怎么样?”声音很平静,带着点愧意。

  “我可以进去坐吗?”她问。

  “可以。”我开门给她进去。

  (她终于来了。)

  她开门见山的说:“离开坚。”

  我沉默,小妇人们永远不容轻视,她们是厉害的角色。

  “我要你离开他,他是我的丈夫。”她重复着。

  我是怎么到这种地步的?跟一个乡下女人争丈夫,我用手托着头,是怎么到这种地步的?我叹口气。

  “你一早认识他,为什么不嫁他?我们是新婚夫妇,你不应该破坏我们感情,离开我们!”

  这种标准台词我听过数百次。在粤语片与国语片中。真没想到有一天会发生在我身上。

  我听着她。

  “你离开他!”她坚持着。

  我根本不能开口,第一:确实我的错。第二:一开口就变得跟她一样见识。

  我站起来。“你的时间已经到了。”我打开大门,我根本不应让她进来。

  “是坚叫我来的。”她说:“一切都是他告诉我的,他想离开你,他说他已被你折磨得够了,他想你放他一马。”

  “谁说的?”我如五雷轰项。

  她说:“我丈夫。”她走到我留话那儿去,拨了号码,接通,“坚?”她问:“我在她这里,她不相信你要离开他。”

  我整个人浸在冰窟里,我瞪着这个其貌不扬的女子。

  “你跟她说吧,坚。”她把话筒递到我面前。

  他们两夫妻这样联合来欺侮我。

  我把门拉得大大的,“你走吧,你们两个都走。”

  她的脸色放软了。她说:“你忘记他吧,他不值得你爱。”声音轻轻的,充满无限同情。

  我要她同情?

  “走。”我说。

  她走了。我瞧着她的背影,她身上廉价的毛衣,现在还穿喇叭裤。但她比我幸福快乐。她完全原谅她的丈夫,即使他们才新婚,即使她丈夫对她不忠,但是她字典里没有抱怨,没有离婚两个字。

  我关上了门。

  我疲倦地躺在床上,服了安眠药。

  现在真的要离开他了,真正的离开。沉沦在永恒的寂寞里。或者不会。我怎么遇见他,就怎么再遇见别的男人。

  过渡时期永远是黑暗的。太阳升起之前一定有雾霾,格言不那是这么说吗。

  他是下了决心要摆脱我。正如当日,我下了决心要摆脱他。

  我记得,那是一个雨天。

  在停车场里,他向我求婚。

  而我缓缓的摇头,我说不。我不能嫁他那样的丈夫,我的男人要拿得出去的,要耀目的,而他不是。

  而今日,他转过头来摆脱了我。

  奇怪,天又下雨了,我走到露台去,关上了长窗。

  他们在放什么?吃晚餐?简单的小菜:叉烧炒鸡蛋西洋菜杨,两个人开开心心,他们的幸福不是我的幸福。我必须要忘了他,必须。

  我深深叹口气,公寓静得像座坟墓。

  我把毯子盖上头,明天又是一天。

  (但是他们在做什么。相拥入睡,明早双双去搭公路车上班?)

  雨声渐密。

  (曾经沧海难为水,为什么他竟会在她身上寻到幸福。为什么?)

  照片

  我喜欢拍照,他们都说我拍得不错。我的照片却不是用来入沙龙的,凡事留个纪念,事后凭照片回忆一下,其味无穷,这是我唯一的目的。

  而我的女朋友莫幽谷自然成了最佳模特儿,无论她在喝茶、洗头、跳舞,都一一入了我的镜头,我将照片都放在本子里,闲时取出慢慢观看,当作娱乐。

  幽谷的母亲常笑说:“傅明这孩子,对咱们幽谷倒是真的有意思。”

  我自然对幽谷有意思。

  将来我是要娶她的。

  幽谷很上照,有时我去取照片的时候,连相熟的冲印铺子都会说:“傅先生,你女朋友实在漂亮过香港小姐。”

  我笑笑,不置可否。

  我的写字台面前,摆满了幽谷的照片。

  幽谷有时上来看到,会说:“怎么搞的,人家会笑你的——怎么把这么丑的女孩照片摆出来。”幽谷一贯地娇嗔。

  我笑笑问:“是吗?丑吗?我不觉得,许是情人眼里出西施呢。”

  幽谷很满意。

  深秋,天气很凉,别有一番光景,我载了幽谷出来,在郊外替她拍照。

  因为她替我做模特儿久了,姿态自然得不能再自然。

  幽谷的美是很特别的,她动态丰富,没有一刻静的时候,甚至在最烦恼的时候”她都能够如阳光在乌云中射出,为我沉闷的生活添增金光。

  我有时候取笑她:“你哪里叫幽谷?你简直是闹市。”

  翻阅照片,百看不厌,有时候会将她的照片放得很大很大。

  这天在郊外,我为她拍了三卷底片,衬着秋景,她的一身猄皮衣裤显得无限潇洒,简直美不可言。我们在傍晚时才收拾道具回家。

  我随即把底片交到熟悉的冲印店去做。

  幽谷在那个晚上闲闲的提起:“爸爸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

  “告诉伯父,”我微笑,“下星期日我亲自登门来求婚。”

  幽谷喜间:“为什么下个星期日?”

  “因为订婚戒指要下星期才能做好。”

  “傅明!”她大喜搂住我的脖子。

  我笑着拥住她。

  “傅明,我立刻回去告诉爸爸,但是,傅明,那是一只怎么样的戒指呢?”

  我故意板起了脸,“怎么样的戒指?钢戒指,你还想戴钻石?我是不折不扣的穷小子。”

  “我打你!”她笑着扑上来。

  我们的二人世界就是这么精彩。

  过了两天,是星期五晚上,我去取了照片回来、厚厚一叠,驾车回家,还没洗脸就入房间观看。

  照片一摊出来,我就呆住了。

  咦,这不是幽谷呀。

  是另外一个女子的照片。

  我先是吃一惊,随后立刻明白是相馆交给了别人的照片给我。

  我想立刻去换,但是相片中人马上吸引了我。

  伊是一个长发女郎,穿着一件白色的宽大麻纱衬衫,杏形脸,大眼睛,脸上有一股形容不出的冷漠,仿佛全世界的繁华富贵都是她脚底的尘埃,但她是一个美女,气质特殊,恍如不食人间烟火。

  这么美丽的少女,应该是电影明星或是其它有知名度的人物。

  照片共有三十六张,张张精彩。

  背景是一间旧房子的客厅,楼面很宽,挂着字画,墙脚线是柚木做的,总有半尺来高,墙壁漆作米白色,一组沙发很老式,套着蓝边白套子,素净十分,一张蓝白的天津地毯,她有时躺在地毯上,有时卧沙发侧,照片拍摄得一流,看得出是用造人象的最好照相机,不是哈苏就是莱卡,光与影出奇的神秘诱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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