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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说:“我不能帮你。”

  “你是个好人,”她微笑,苍白的微笑,“其实菲腊也是好人,这全是我的错。我是这么寂寞,我需要一点温暖,即使是暂时的也好,菲腊很顺便,所以就是菲腊,我实在不该来的,可能是其它的男人……不是菲腊的错,我是一个随便的人,只怪我自己。”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只看着茶杯。

  我捧着头。我不认识她。我不知道她如何寂寞,她无助,她需要帮助,我可以为她做些什么?

  我说:“大学里有一本手册……里面有一段广告——”

  “我知道,我去了,那里的医生很好,他们替我做了实验,他们说:你怀孕了。就是这样。”

  “他们没有医生?有没有医生?”

  “我去我的注册医生那里,他说:我不可以为你做这种事……”

  “当然有医生肯做这种事的!”

  “他们在哪里?我愿意付钱。”

  “我也不知道。”我也急了。

  “我不可以再等了。”

  “我知道,可是怎幽办呢?”我问她。

  “我就是不知道怎么办,所以才来找菲腊的。”

  “老天。”

  “我打算去求求那些医生,不过没有太大的希望,再不就求我一个女朋友,她在医院要做事,但是……怎么开口呢,这年头,她会想:这个人怎么这么笨!倒不是笑我乱跟男人睡觉,况且她不过是一个护士,不见得有什么办法。”

  “你没有吃药?”

  “我就是吃着药丸,我真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她捧着头。

  我绝望的问:“你怎么办呢?”

  “有一样我是知道的,我不要死。”

  “可是……”

  “我可以回家,不过家在一万哩以外,圣诞假已经过了,如果这要有医生——我实在不知道怎么办好,叫我找谁呢?”她把头枕在桌子上。

  她没有哭。她是一个理智的、倔强的女孩子。她没有怪菲腊,是没有怪菲腊,不是假话,菲腊太有小人之心了。可是怎么办呢?

  我说:“你今天是请了假?”

  “是,我向学校请了三天假,我无心上学。我想活下去,我觉得生命是极有意思的,虽然目前这样,我仍说我是极想活下去的,只要这一个阶段过去,我仍想好好的,改心革面的做人。上帝真的不原谅我了?”

  我说:“你没有做错什么,正如你说:每个女人却这样子,只是你运气不好。菲腊的未婚妻,她跟他在一起五年了,并没有出过毛病。”

  “是呀,学校里女同学,人人都有男朋友,”她苦笑,“就是我出了这种毛病。”

  “跟学校说过没有?”

  “我还有两年才毕业,跟他们说了,我还见他们不见?我还听课不听?他们也不理这事。”

  “不会……走投无路吧?”我问。

  “我不知道。”她的眼睛里都是无限的恐惧。

  “穿上大衣,我与你上街去找医生。”我站起来说。

  “怎么可以呢?”

  “每个医生都问一问,总有一个肯吧?”

  “不肯的,我们又没有订时间,又不是跟他们熟——”

  我发火了,“真见死不救?”

  她笑了,眼泪缓缓的流下来,“可是我并没有死,我只是该死。”

  “你也没有错,你不过是一个人,你很寂寞,你寂寞了。”

  她摇着头,只是摇着头。

  可怜的女孩子。

  “我要走了。”

  “不要走。我只希望我是医生,真的。”

  “谢谢你,我要走了。”她说,“对不起,真对不起。”

  “明天来,我与菲腊说一说——”

  “不要跟他说,不是他的错,我不要他负责。”

  “也许他知道有医生,明天来。”

  “我明天再来,请帮助我。”她说。

  “别担心。”我说。

  “再见。”她走了。

  我的心像压着铅以的,等着菲腊回来。

  偏偏他又不回来,直等到半夜,他来了。独自一个人,他未婚妻走了。

  我开亮了客厅的灯,他愕然的看着我。

  “菲腊,”我说:“你可知道有什么医生肯做堕胎手术?”

  “谁要堕胎?”

  “王小姐。”

  “嘿,笑话——”

  我吼叫,“说认不认识就行了,不必讲其它的……这一点也不笑话!”

  “我不认识!”他说:“你以为我是什么人?”

  “我的天。”我倒在沙发上。

  “关你什么事?”他问:“这个女的——”

  “是不关我事,”我说:“她说也不关你事,她只是请我们帮一个忙,帮她找一个医生,如此而己,只当她是一个朋友,一个相识的人!菲腊,她的家在一万哩以外,她没有亲戚,她想活下去.她有学业等着她,她还年轻。”

  菲腊脸色铁青,“她其她的男朋友呢?”

  “如果她有选择,她不会来的,如果这上下她死了,你真睡得着吗?”我喝问。

  “这女人真是麻烦!我不认识医生!”菲腊说:“我没有强奸她,她为什么来找我?关我什么事,谁知道我走了之后,她又跟什么男人来往过?”

  我不响。不知道为什么,我只觉得凄凉,无限的凄凉,浑身发冷。是的,男人错了,可以从头开始,女人就不容易,女人就不容易。

  “你知道她不是那种女人!菲腊。”

  “我不能负责!”

  “做这种事是两个人做的,你做了你就该负责,你活该,不是你也活该!”

  他掏出手绢抹汗,“我要搬家了,明年春天我毕业了,我要结婚,你替我想想,我怎么可以牵涉到这种事里去?”

  “你这狗娘养的!”

  “OK,我是狗娘养的!”他吼叫,“可是她又是什么?这婊子——”

  “闭嘴,”我扑过去抓住他的胡子,“闭嘴!听见没有?闭上你的嘴巴!”

  他挣开我,“你疯了,我现在就搬走!你疯了!”他冲进房间里,拼命的收拾东西,拿了随身小箱子就拉开大门,头也不回的走了,大门也不关好。

  冷风一吹,我清醒了。我关上了门,坐在椅子上。

  怎么办呢?

  也许不是菲腊的错,他不知道有医生,他害怕,他逃走了。可是难题仍然没有解决,怎么办呢?

  我一夜未睡,抽着烟,一夜未睡。我担心。如果我都睡不着,她怎么睡?我深深的吁出一口气。

  她又来了,绝早的早上。

  她看上去是这么的憔悴疲倦,她没有睡觉多久了?

  我请她坐下。她问:“菲腊可起来了?”

  我说:“菲腊昨夜走了。”

  她失笑,“他比我更害怕吗?”

  “是。”

  “他不以为我会嫁他吧?不,我不会嫁他的。我替他未婚妻可怜,将来跟

  这种男人生活一辈子!”

  “你说得对。”

  “谢谢你。”

  “不,他也不知道有这种医生。”

  “没关系,我今夜打电话给那个护士。”

  “你还有多少时间?”我问。

  “一、两个星期。几乎两个月了。”

  “快点找。”

  “我是在找。”

  “王小姐——”

  “我的名字叫玫瑰。”

  “玫瑰,我……玫瑰,不要怕。”

  “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人,”她说:“我自然是害怕的。当这一件事过去之后,我得的教训很大,对我将来做人,是有帮助的。你对我很好,我感激你。”

  我苦笑,我能为她做什么呢?

  “我不是……一个好女人。看到你这么好的男孩子,我很惭愧。我是罪人,即人要沉沦的,我活该。”她笑了。

  “别这样。”我说:“别这样。”

  “你可以帮我做一件事?”她忽然问。

  “什么?尽管说。”

  “我要去教堂祷告。”她说:“你肯陪我?”

  我点点头,“现在就去。来。”

  她说:“谢谢。”

  我与她出门,向附近的教堂走过去。下雪了,雪如棉絮似的落下来,我扶着她,免她滑倒,我的把围巾借给她。

  她轻轻的唱:“……愿主将我洗,使我白超乎雪……”

  她的声音很轻柔。她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吸引到菲腊,如果她不可爱,她不会犯这种错。她是一个天真的人,以为总有人可以帮她的忙。

  我们走了廿分钟,到了教堂,她走进去,脱了大衣,跪在长凳前,以手掩住了脸。我呆呆的站着,看着她默祷。她的眼泪自指缝间流出来。我默然。

  她跪了很久很久。

  我把她搀扶起来,我说:“主已经听了你的。”

  她说:“谢谢你,请替我叫一部车子。”

  我说:“你要吃一点东西。我们去吃点东西。”

  “我不饿。”

  “也该吃点东西。”我说:“来。”

  她跟着我走,雪还是下着,漫天遍野的白色。

  我拉着她的手,她的手是冰冷的。

  我们在一间中国饭店坐下,她说:“我想喝点酒。”

  我点点头,替她叫了拨兰地,她倒在杯子里,大口大口的喝着。我没有阻止她,喝点酒也好,至少今天晚上她可以好好的睡一觉。

  她没有吃饭,她喝醉了。我也没吃什么,空叫了一桌子的菜。我扶着她回去。我心里只有一个念头,我希望我的妹妹不要碰见这种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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