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求泪盈于睫,轻轻回答说:“是快乐。”
命运点点头,“是,香求,你说得好,”她无奈,“你看,这间房间,美奂美仑,应有尽有,就是没有快乐。”
香求用手掩脸,“不用你说.我也知道。“
“找了那么些年,我已尽力。”
香求说:“阿姨,我没有怪你。”
“这次以后,大事已定,你我没有机会再见面了,香求,不要失望,除却快乐,你得到的也不少。”
“阿姨,我认识了这个男生,叫周──”
命运黯淡地笑。
香求的心冷了一截,刚想追问,被电话铃惊醒。
是公司打电话来:“香小姐,提醒你早上八点开会。”
香求呻吟一声,起床换衣服出门。
经过会计部,只见同事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气氛说不出的沉重。
香求起了疑心,“什么事?”
“香小姐,周修言昨晚醉酒驾驶,车子铲上行人路,撞向路灯,车毁人亡。”
香求呆在那里,先头动也不动,跟着,全身簌簌发抖。
她缓缓走回自己的办公室,不知怎地,开始翻箱箧找东西,把每个抽屉都拉出来细细的找,将所有的档案摊开,不停翻阅,甚至在电脑上翻看资料。
秘书讶异,“香小姐,你找什么,可否帮你?”
香求喃喃答:“一定要终身寻找……”
不能再靠命运。
电波
“可怜的美意。”
“是,这样恩爱的年轻夫妻,一场空难,就永远不能见面。”
“最令人难过的是好人没有好报,王冠生这次在象牙海岸出事,是因为他参加了当地的无国界医生拯救儿童行动。”
“去到那么远,在非洲……”
“这样的人,一定在天堂等美意。”
四周围都是淡淡妁叹息。
“世事真奇怪,许多夫妇变得像仇人一样,却长寿地天天对着来恨。”
大家低下了头。
他们全是周美意的同事,帮美意办完了事,聚在一起聊几句。
“咦,杨承彦,你为什么不出声?”
汤都不知道该说什么话才好,只是牵动嘴角,他对美意的同情,是其他同事的十倍。
“老板不准美意休息,叫她周一上班。”
“以毒攻毒,这是好办法。”
“在公司里,至少十个八个小时有大家陪着她,忙得透不过气来,也无暇想东想西。”
“汤,你负责每日接送。”
“知道。”
“卢爱冰,你陪她喝茶逛街换季。”
“我每个星期日叫她出来玩。”邓子欣说。
“好极了,希望她的创伤尽快平复。”
一班同事散会。
旁人可以做的,也不过是这么多,其余的,就靠当事人自己了。
这种创伤,像被人剜去一颗心似。
美意在深夜,时时起床踱步,公寓内一切陈设如旧,冠生像随时会回家来,一脸愉快的倦容,告诉她旅途中趣事……
桌子上还放着一具卫星无线电话。
“美意,真庆幸发明了这种通讯系统,从此,地球上五千万平方哩都可以通讯,你随时可以找到我,听到我的声音。”
美意拨过几次,效果非常好,声线清晰,与一般长途电话无异。
美意没有阻止他全世界到处跑,他是孤儿,由教会组织养大,总想回馈社会,假期一定到第三世界行医。
这次,飞机从象牙海岸飞往纳罗比途中失事。
什么也找不到,人永远不会回来。
美意坐在露台上,静静落泪。
她晚晚失眠,白天撑着上班,表面相当平静,内心的忧伤侵蚀整个肉身,瘦得腰身薄薄,叫人心痛。
卢爱冰陪她逛商场,替她挑舂装,她却忽然说:“爱冰,假使能与冠生说几句话就好了。”
卢爱冰内心恻然,可是不动声色,“世上还没有那样的设施呢。”
美意又低下头。
爱冰说:“我知道有只芝士蛋糕令人垂涎欲滴。”
但是美意吃不下。
爱冰忍不住说:“别叫你爸妈及兄弟姐妹担心。”
美意不出声。
“来,一起去看场电影。”
美意按住好友的手,“已经半年了,你们都尽了力,我很感激,明天起,不用再花时间在我身上,我会振作,你们请放心。”
爱冰只得唯唯诺诺。
星期二美意准备了一份礼物,交给汤承彦。
“明天起我会自己开车,谢谢你这些日子风雨不改为我奔走。”
承彦有点失望,“我很乐意那样做。”
美意微笑,“这也是我靠自己双腿站起来的时候了。”
承彦说:“我就在附近,你叫一声我就来。”
她忽然握住他的手。
他的心意,她岂有不知的道理,她全部明白,只是,她此生恐怕没有能力回报。
汤承彦只得点点头,他想不退下也不行。
同事们渐渐在美意身边淡出,多余的时间,她培养自己的兴趣。
她情愿沉默,所以到社区中心参加绘画班,学写生油画,她完全不用讲话,专心学习,暂时忘却忧愁。
黄昏,到附近酒馆喝上一杯,与酒保芝芝根快有了默契,她一有酒意,芝芝使劝她回家,啊,世上好人毕竟坏人多。
是一个星期三,公司开会开得很迟,美意不想回家吃饭,在日本馆子吃了碗面,喝多了清酒。
略带酒意,”推开家门,便听到电话铃响。
她走过去取起听筒,可是铃声哑哑地仍然继续。
咦,怎么一回事?
忽然看到桌上那只卫呈电话一盏小小红灯一闪一闪。
谁,谁打来?除出她与冠生,根本没有人知道这架电话的号码。
她去拎起来听,那边已经挂断,美意发呆。
酒意上来,她到浴室呕吐,用一块热毛巾捂着脸,就这样睡着。
半夜,她又听见电话铃响,卫星电话的响声很特别,由冠生亲自调校,节奏是爱情故事主题曲第一节二共五个音符。
美意挣扎着取过电话。
她哭了,“冠生,冠生。”
对方轻轻说:“你喝醉了?明天还要上班,这样摧残身体,叫人难过。”
“冠生?”美意的眼泪汩汩流下,“冠生,你在哪里?”
“无论在那里,都希望你好好生活。“
“冠生,冠生。”
电话已经挂断。
美意清醒过来,混身寒毛竖起,过了一会儿,她放下电话。
她站起来,缓缓走进浴室,把地下收拾干净,打开窗户,使空气流通。
天亮了,她去上班。
在电梯大堂的镜子里,看到自己佝偻着背的模样,立刻挺直腰身。
冠生看到了会怎样想。
他在看着她吗?
电梯里碰见汤承彦,“早。”她说。
“你好。”杨有点迟疑,像是有什么话要说。
“什么事?”
“新年假期,同事们想组团往赌城,你可想参加?”
美意摇摇头,“不是我的那杯茶。”
“你想去哪里,我陪你。”“我在家就很好,利用空档把杂物收拾一下,送去慈善机关。”“我帮你。”
“不,你去拉斯维加斯好了。多嬴一点回来。”
汤只得点点头。
那天晚上,美意把电话搬近床边。
半夜,它果然又响起来,美意放下书,扑过去听。
“冠生,你在哪一累,可是在海洋中获救,告诉我,你伤势如何,我不会离弃你。”
那边静了一会儿,象是受到感动,说不出话来。
“冠生,冠生。”
“是,我在这里。”
的确是他的声音,他不像一个受重伤的人。
“冠生,我独自在这仰世界上,生不如死。”
“我就是怕你会那样想,你还年轻,人生路刚开始,请振作,我会得到安慰。”
听到那样的话,美意饮泣。
“别哭,别哭。”
这时,电话啪一声切断。
电话上的小小荧屏亮起来,一行英文字清晰出现:“电讯中断,如欲继续谈话,可拨以下号码”,原来,它有来电显示装置。
这一晚美意异常清醒,她并没有喝酒,一看电话号码,张大了嘴,说不出话来。
这哪里是王冠生,这分明是地球哪一个角落,荧屏上有询问符号,她按下去,答案即时来了:伦敦苏毫区史琴街三二一号二楼梁海能。
美意该电话接驳到私人电脑,用打印机把地址打出来。
她颓然做下,额角全是汗。
人家有说他是冠生吗,全没有,是可怜的她渴望听到冠生的声音而已。
这人可能只是拨错电话号码,这人根本不知道她是谁,第二天,他又再打来,是因为好奇吧:那不住哭泣的女子究竟是什么人?
美意站起来,忽然明白,冠生是永远不会回来了,她终于接受了事实,全身簌簌发抖,像过溺的人在大海中沉下去,沉下去。
她用毯子蒙住头睡了一夜,第二天,她发高烧。
美意仍然撑着回公司主持了一个重要会议,小息时晕眩,差此摔倒在地上。
卢爱冰连忙过来扶住她,押着她去看医生。
医生检查完说:“人不是铁打机器,总要营养,休息,你不吃又不陲,不是同自己开玩笑吗,小心身体,否则我会强逼你住院。”
美意黯然,她不想出丑,她想坚强地渡过难关,但是,她失败了。
她知道情况危急,要不,把自己从颓丧的深渊中拉出,要不,会惨遭悲伤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