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他通知妻子:“想请朋友回来吃顿饭,你做几个菜请他们。”
“几个人?”月明愣住。
“三个人而已。”
“做什么菜?”
“随便你,他们五点钟到。”
他带孩子们游泳去了。
月明只得打电话同海颖求救。
“才三个人?我来帮你,星期天,我有空。”
“海颖,你什么都行。”
海颖笑,“你听我的,先做一个水果盘,我带酒上来,然后,准备三道菜,鱼翅叫酒家送来,你蒸一条鱼,炒一个菜,另加一个龙虾面就行。”
“哗,真内行。”
“公司时时招呼外宾,你跟我学,准没错。”
一小时后海颖已经上门来,手里提着两大篮材料。
怪不得理想会化身成海颖的模样,她真是理想人才。
海颖把自己的家务助理也带了来,吩咐妥当,立刻开工。
她把酒杯酒瓶都准备好。
“你看,三种酒,喝死他们,杯莫停、拔兰地、皇室敬礼、威士忌、克鲁格、香槟,全是一流牌子,日本人一定拜服。”
月明感激莫名。
“孩子们呢?”
“游泳去了。”
“回来集体冲身。”海颖嘻嘻笑。
“世上没有事难得倒你。”
“谁说的,你叫我生四名,成世背着这个担子,我怎么都不肯。”
精美的热带各式水果放在水晶盘子里,煞是美观。
“你看,日本人有口福,批杷果与水蜜桃刚上市,覆盘子、樱桃加奶油没话说,先放冰箱里,一会儿同香槟一起吃。”
“吃惯了,他们会天天来。”
“那开心呀,总比晚晚往外跑好得多了,况且,做得成生息,财源广进。”
月明还想说什么,海颖说:“去,换衣服。”
出来的时候,月明看见海颖对着手提电脑正聚精会神盯实荧幕。
“咦,干什么?”
“美国股市,过几个钟头就要启市。”
“呵,我明白了,你做网股。”
“正是,即日内买卖,嫌个零用,立刻收手,明天再来。”
“你胆大心细,一定无往而不利。”
“来,月明,我教你。”
“我不敢。”
“我不是叫你下注,我教你程序。”
“厨房──”
“厨房已经有两个人,才三道菜,你放心。”
月明好奇地坐下来,海颖把卖货的步骤告诉她。
开始月明有点眼花缭乱,接着,便会过意来,对瞬息万变的报价表叹为观止,看看海颖按几个钮,便赚到她口中的零用钱。
“你追哪种股票?”
“我又不求发财,当然是老实股。”
月明点点头。
鱼翅送来之后,海颖说:“我要走了,佣人留给你。”
“谢谢你。”月明非常感激。
“举手之劳。”
海颖一走,丈夫带着四个小的回来了。
他不放心,问妻子:“要不要出去吃?”
月明答:“都准备好了。”
丈夫诧异,“客人一会就来。”
“没问题,我多雇了个帮手,保姆,带孩子们洗澡换衣服见客。”
丈夫搔搔头,妻子气定神闲,倒真是难得,近日她有点心思不宁,今日恢复神采。
最近日本人也学了西方办事方式,找合作伙伴,要见过家人才放心。
门钤叮当,客人来了。
月明连忙迎出去。
没想到面包师傅也一表人才,月明听海颖指示,先开香殡,日本人喜名牌,一看是克鲁格,立刻欢喜,佣人捧出水果,他们聊天,谈公事,一下子松弛,当是自己家里一样。
月明看到丈夫既满意又感激的神色。
她转到厨房,做芝士通心粉给孩子们吃,接着炖热鱼翅。
日本人兴高采烈围上来,不出海颖所料,一见威士忌瓶用丝绒套着,立刻叫好,又说鱼翅比一同乐酒家的还美味,月明微笑,可不就是一同乐出品。
一顿饭吃得极高兴,面有点糊,鱼蒸得过熟,但是无人介意。
饭后,只有月明的丈夫喝咖啡,客人仍然喝酒,真厉害,两瓶烈酒喝光光。
他们谈到电子股票这个新鲜热辣的题材,月明丈夫有点茫然,月明即学即用,闲闲说几句,日本人脸容立刻尊重起来,做丈夫的看在眼内,十分讶异。
终于,客人要走了。
月明照海颖吩咐,取出酒来,“送给客人,这威士忌不易在市面买到,需预早一年到英国酒厂订购。”
“你又从什么地方得来?”
“我有路数。”
他送客人回酒店。
月明松一口气。
她坐在安乐椅上,一转头,忽然看见理想站在远远一角向她招手。
月明有点歉意。
“我──”她解释,“我已是四子之母……”终于鼓起勇气,“我辜负了你,但是,我会振作起来,我会注意外表仪容,我也打算进修一门功课,帮丈夫做生意……”她落下泪来。
理想一直没有说话,只是微微笑。
然后,有人推她!“月明,月明。”
月明睁开眼睛,原来是丈夫回来了。
手中拿着合作的七月,一脸红光,“看,四个孩子的大学学费都在这里了。”
月明笑起来。
“真没想到你这样能干。”
“你让我慢慢学,总有点进步。”
“日本人说你是智慧的贤妻。”
“过奖了”
“是我一向低估了你。”
“厨房盘碗堆积如山,我去看看。”
“我帮你。”
该刹那,月明丢卜理想,做回她自己。
衣橱
据医生说,王子伦一点痛苦也没有,跑车高速失控,刹那间撞向灯柱,车毁人亡。
最伤心的,当然是他妻子许愿;子伦只得一个弟弟子豪,老远自加拿大赶来与大嫂会合。
事情办完之后,许愿发觉她老了十年,瘦了十磅。
子豪回多伦多之前轻轻说:“许姐,我有事与你商量。”
“你尽管说。”
“许姐,我还有一年才毕业……”
许愿给他接上去:“你放心,费用我如常给你寄来,我仍是你大嫂,好好读完建筑系,切莫分心,你大哥会觉得安慰。”
子豪紧紧握住她的手一会儿。
子豪过两天便要走了。
家里少了子伦根本不像一个家。
结婚两年,他俩深深相爱,每天下班,子伦总会带回一束小小鲜花,有时,小礼物包括一小块芝士蛋糕,几颗巧克力,一件新内衣……
子伦充满精神,永不言倦,最懂生活情趣。
周末,许愿赖床,他把她拖起来。
“来,坐船去,什么都准备好了,食物、香槟,与你庆祝夏季来临。”
子伦英俊、风趣,又会赚钱,他在一间证券行办事,天生对数字有感应,几乎百发百中,股票似乎都听他的话,他预感会升,一定有得赚。
一直同年轻的妻子说:“你还那么辛苦为何来,天天花上十个八个钟头,到医务所见痛苦呻吟的病人,早该辞职了。”
可是,许愿喜欢她的工作。
“你看人家马依云多会享福,郭日光加一次薪水,她就请多一个佣人,升一次职,她便生多一个孩子,每天逛街喝茶打牌,一年比一年漂亮。”
“人各有志嘛。”
“有时你累得玩都玩不动。”
这倒是真的。
“又常常把工作带回家来,上次为着那名被虐待失救的小女孩,好几个晚上睡不着。”
许愿想到这里,用手掩着脸,啊,音容仍在。
她又一次默默流泪,心如刀割。
子豪在客房收拾行李。
许愿振作起来,向子豪说:“那边冷,你要是不介意,子伦有两件长大衣,可以给你穿。”
子豪轻轻说:“我怎会介意,他是我哥哥。”
许愿缓缓走进主卧室的男主人衣帽间,打开衣橱门。
子伦有品味,只穿灰与深蓝两个颜色,衬衫全体白色,但裁剪与料子都是最好的。
衣物似乎还有他的气息,许愿握着大衣的袖子,鼻子发酸。
丈夫永远不会回来了,她想拔直喉咙号叫,直至滴出血来,可是,有一丝理智控制住她。
不可癫狂,要好好生活下去,不能吓坏亲友。
她蹲在衣橱里,用双手掩着脸。
半晌,才勉强站起来,取出一件羽绒及一件凯斯咪长大衣,另两套簇新没穿过的西装给子豪。
子豪在门外问:“可以进来吗?”
“当然,你自己来配领带。”
子豪试穿外套,他们两兄弟身段高大相若。
许愿取下空行李箱,把衣物放进去。
“你要什么尽管挑。”
“开会时最需要西装外套。”
许愿一件件把它折好。
“许姐,以后──”
许愿再也忍不住,饮泣起来。
子豪关上箱子,“你要多多保重。”
第二天下午,他走了。
许愿送他,把一张汇票交给他。
“不够,尽管通知我。”
“谢谢许姐。”
她与那大男孩拥抱。
深秋,大雨,阴暗潮湿一如许愿心情,只有更坏百倍。
许愿想销假上班,忙起来,不分日夜,也许时间容易过些。
她回医务所见主任。
“许愿,你怎么回来了,这里没你的事,且回家休息。”
许愿呆呆地坐着。
主任十分同情,“你想怎么样?不妨同我说。”
许愿低下头。
她觉得生活一点意义也无,日出日落,再也与她没有关系,希望工作可以给她一点精神寄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