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丽中,我大儿是你父亲赵元,自少年起就处处与我作对,一定要修读美术,一定要娶贫女为妻,与我闹翻,离家出走,对余家不闻不问。”
丽中握住爷爷的手。
“如今我快要去见他了,唉,不知父子在另一世界会否彼此谅解。”
丽中叹息。
“我二子超良,结婚两次,一共有三子两女,因飞机出事丧生,他的妻小,今日都在这房里。”
丽中听说过他们。
时时在报上可以看到两个余公子又在追求哪个小明星或是落选的香江小姐之类。
老人说:“我后悔同你父亲纷争。”
“爷爷,过去的事不必提了,你好生静养。”
老人忽然问:“丽中,你可知道我们余家祖上干的是什么?”
丽中不禁微笑,“爸同我说过,好像是……航海人,同英国买办合作做生意,挣下产业。”
老人也笑,像骷髅忽然冽嘴,十分阴森,他轻轻说:“不错,是海盗。”
围在他身边的第三代有人噫了一声,像是听到新闻。
“百多年前的事了。”
丽中知道爷爷快要说到戏肉。
“祖先遗下一颗祖母绿宝石,谁有缘在大宅里找到这颗宝石,谁就主宰余家产业,我的遗嘱也那样写。”
大家咦地一声,多么奇怪、落后、匪夷所思的遗嘱。
“当年,我在一个极之机缘巧合的情况F,寻获那颗宝石,故此五个兄弟中,我独当余家财产,祝你们六人好运。”
丽中觉得既好气又好笑,原来老先生最后遗言是叫他们寻宝。
说到这里,老人已不住喘气。
医生过来说:“病人需要休息。”
丽中第一个离开祖父的寝室。
她的堂兄弟姐妹尾随而出。
他们站在一堆,用陌生而敌意的眼光看牢丽中,仿佛在说:“你来干什么?”
“不是已经被爷爷赶出去了吗?”
“多年来都完全脱离关系了,就差没登报声明而已,怎么现在趁老人病重、意志力模糊,又再出现?”
“目的何在,路人皆知,还不是觊觎余家财产,我们天天侍奉老人,她倒想来趁现成。”
“盯紧她,别叫她顺手牵羊。”
他们连假笑都不情愿。
丽中想:我根本不想来,统共是母亲多事。
多年来自力更生,冷暖自知,有得有失,独门独户,辛苦,是,但也单纯,有时还有三分骄傲,余丽中根本不介意自己是海盗抑或名门之后。
她不想淌造个浑水,只想快快离去。
她听得梅律师说:“老先生的意愿,大家已*很清楚,余家祖先订下规矩,虽然奇突,不失公平,各人机会均等。”
大家都不出声。
丽中觉得任务已毕,看看腕表,赶着上班,客套地向诸亲人道别。
那班人仍然冷冷看着她,目光如探照灯。
丽中只觉好笑,速速自管家手中取过外套手袋及公事包,在众目睽睽下走向大门。
这时,忽然有个两三岁的小女孩打横冲出,碰了丽中一下,丽中本能伸手扶住小孩。
小孩有一张安琪儿般可爱的面孔,抬头看着丽中,笑笑说:“阿姨,对不起。”
丽中没想到余家大宅还有这样可爱的人物,不禁弯下身说:“不相干。”
身后有人叫:“蓓蓓,别打扰人家。”
丽中转过头去,约莫认得他是二叔的第二子,即是她的二堂兄。
他十分警惕,牵住女儿的手要走开。
这时,小女孩忽然自颈项除下一串五颜六色的玩具珠子,圈到丽中身上,丽中只得弯腰让她挂好。
“送给我?”
“是。”蓓蓓十分慷慨。
“谢谢。”
时间到了,她真的要回公司,于是丽中仰首离开余宅。
原先那辆车子驶过来,丽中与梅志一上车离去。
梅律师轻轻问:“以前,你没见过他们?”
丽中摇摇头,“世上许多人姓余,我不过是其中之一,我不稀罕余家财富。”
梅律师看着她秀丽的脸庞,“我很钦佩你的志向。”
丽中一怔,不再言语。
回到办公室,她脱下颈上玩具项链,放进抽屉,到会议室主持大局。
中午,母亲打电话来:“见到爷爷了?”
“嗯。”
“是否垂危?”
“他朝吾体也相同。”丽中叹口气。
“见过最后一面,彼此心安理得。”
“妈,老板找我,有话不如回来再说。”
丽中照旧忙到七点。
回到家,在浴缸浸了许久。
余太太敲门,“你没事吧。”
“妈,真没想到他们一直都住在一间大屋里。”
“他们都没工作,既无收人,如何搬出去?只得靠你爷爷。”
丽中说:“天天挤一起,什么都用公家的,一点私隐也无,多可怕。”
她母亲说:“不知有多少人羡慕呢。”
“吓死我。”丽中摇头。
“你与你爸,都是劳碌命,不懂享福。”
丽中浴罢,吃了一碗鸡丝汤面。
她对母亲说:“塞翁失马,靠自己才好呢。”
当天晚上她睡得很熟。
忽然听见房门依呀一声推开,谁?她跳起来。
看真了,她叫出来:“爸爸,”
父亲非常年轻,看上去只得三十多岁模样,站在他身旁的是爷爷,两人满脸笑容,看样子已经和好如初。
丽中十分宽慰,“爸爸,爷爷”正想向前,闹钟响起来。
丽中惊醒,呆半晌,有预兆,不敢说出来,闷纳地去上班。
到了公司,才八时正,电话已追来。
是梅律师的声音,他叫她丽中。
丽中立刻说:“可是──”
“是,老先生今晨五时辞世,十分安详,没有痛苦。”
丽中沉默,她在梦中看见爷爷来说再见。
“今午宣读遗嘱,请你到律师楼来一趟。”
“我不来了。”
“你是他长子的唯一女儿。”
“我下午要开会,梅律师,多年来我有我的生活。”她挂断电话。
有时,连丽中也觉得自己过份刚强,但是,她不想再见到那班兀魔般的亲戚,有财产,让他们去分好了,她不稀罕。
傍晚,扬中尚未下班,趁空档喝杯可可,梅律师又来找她。
“遗嘱已经宣读,你们每人分得小额现款,约百万之数,可是余氏机构的控制权,在那个找到绿宝石的手上。”
丽中又笑了,“荒谬,只有海盗才想得出。”
梅志一不便置评。
丽中突发奇想,“倘若宝石落在小蓓蓓手上呢?”
“那么,待她满廿一岁,她可以承继余氏机构。”
“此刻,他们正拆了大宅寻找宝石吧。”
“不出你所料,”梅志一说:“你也可以到大屋去搜索那块宝石。”
“我?”丽中嗤一声,“他们屋里住了几十年还找不到,我从何下手?”
“也许,你同宝石有缘。”
“指甲大宝石,太难找了。”
“不,越中,那是一颗未经琢磨鸽蛋大小的宝石。”
“无论如何,不关我事。”
“丽中,容我再说一次:我佩服你的清风亮节。”
丽中说:“好子不论爷田地,好女不论嫁妆衣。”
“只有你一个人做得到。”
“嘿,别以为我是好人,我最歹毒,最会排挤同事。”
梅志一答:“那有什么稀奇,我也会。”
两个年轻人一起笑起来。
“丽中,想请你吃饭。”
“好呀,就今晚如何?”
梅志一大喜过望,他们两人,就这样开始第一次约会。
三个月后,双方都已见过家长,友谊进展得很好,彼此都珍惜这一段感情。
只要不提余家大宅,丽中很易相处,她独立、果断、从不使小性子,但是,她也有婀娜的一面。
那天下午,两人在海滩散步,是丽中先提出来,“老屋怎么样,寻宝游戏发展如何?”
梅志一嗤一声笑出来。
“说呀。”
“我现在才知道你不参予其中是多么智慧的一件事。”
“可是他们已经发疯?”
“对,人人各怀鬼胎,辞掉所有工人,每天翻寻,听说连灯饰都拆下来找,只是找不到,这间事也不是无限期的,一年之后,若无所获,财产出售,捐慈善机构,你的两位堂兄已聘律师控诉立遗嘱人神志不清,盼法庭宣判遗嘱无效。”
丽中不出声。
梅志一吁出一口气,“当年,老先生得到绿宝石,也是机缘巧合。”
丽中的心一动,“爷爷在什么地方找到宝石?”
“他是兄弟中最小的,大家都欺侮他不懂事,不他关在书房里。”
丽中已经猜中结局,“可是,宝石偏偏就在书房。”
“正碓,书房只得一桌一椅,阳光自窗外射入,他发觉砚台折射出绿光,原来宝石镶在那里,那块砚台天天随意放在桌上,是太爷记帐时用,人人见惯见熟,不以为奇,宝石为墨迹所染……”
“所以没人看见。”
“是,这次,也许你一走进大宅,就可以看到宝石,你心绪清。”
丽中忽然柔声说:“我的确已因这件事找到瑰宝。”
“啊?”
电光石火之间,梅志一明白丽中口里的瑰宝就是他,不禁感动得说不出话来。
他紧紧握住丽中的手。
两个刚强的年轻人早已为对方软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