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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是如璋,她永远可以找到更好的男人。

  真的,我有什么优点呢?我甚至是这么懦弱,我甚至失去了勇气,没有胆子去攫取我需要,我心爱的人。我配不起她,我希望她明白。

  但是我们在一起,曾经有过这样快乐的短暂日子,令我一辈子难忘。

  与她在一起,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个人,我觉得自己象一只蝴蝶,完全自由。

  她是一只蝴蝶。

  她寂寞。但是寂寞对她来说,也是浪漫的。她无聊,但是这种无聊对她来说,是自寻的,我怎么能够比得上她呢?我终日为了生活营营役役,战战兢兢,为了一个似是而非的家,为了许多奇怪的事。

  但她是无牵无挂的,我凭什么追上她?

  有两个星期没有听到她的声音了。

  我消瘦得不象样子。

  然后有一天,我上班,看见写字台的花瓶上插着一大堆玫瑰,两打、三打,我不清楚到底有多少朵,反正都是玫瑰,玫瑰。

  我呆住了,我转过身来。

  女秘书说:“王小姐一早送来的,她说她明白了,但是她要告诉你,无论怎么样,她是——真的。什么意思呢?她是真的?”女秘书觉得不解。

  忽然之间,我抓起了电话,我拨号码,但是我的女秘书说:“王小姐乘飞机到别处去了。”

  “几时回来?”我匆促地问。

  “不知道。”

  我放下了话筒。

  走了。

  整间屋子都是玫瑰花香。

  写字楼里插满了这么多的玫瑰,不配,正如我不配她一样。真的,假的,又有什么分别?是假的,玩过便算了,是真的,她离开李,对谁都好。

  她应该碰上一个旗鼓相当的男人,而我,我算什么?

  我卑鄙得不敢告诉我妻子,我曾经爱过另外一个女孩子。我应该说,在我认识如璋之前,我大概不知道爱是什么,但是现在我知道了。现在我知道了。

  我捧起了一束束玫瑰花,轻轻地嗅了几下。

  她是一个如此狂热的女孩子,送花不是一枝两枝,而是这样的一大捆。

  她撒下的网,是这么又细又密,直至我八十岁,我想我也不会忘记,我曾经认识过这么一个女孩子。她说好爱我,她说过。

  叫我讲什么呢?

  我空虚地坐下来。

  无论她怎样寂寞,无聊,她是一只蝴蝶。

  而我,我是一个凡人,天天被困在四面墙内,我的办公厅,我的“事业”,我的“家庭”。我算是什么?我认为我的做法是对的。我离开她是对的。

  不然没到两个月,她就会对我厌倦了。

  而那个时候,还有什么快乐的回忆可言?现在,我乐意被她的网罩住,她那张网,是柔软的,甜蜜的,舒适的。

  母亲的男朋友

  无论怎样,我都不相信赵宛是个坏孩子,她有异于一般孩子,但不是坏孩子。

  每个人生下来的资质是不一样的,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是难以相处,他们看到的 比别人多,想的也比别人多,加上触觉敏锐,很容易受到伤害,形成孤僻与不合群的性格。

  另一种外向型的聪明孩子又因缺乏耐性而显得调皮搞蛋,过分活泼大胆,也令人头痛。

  赵宛则有时内向,有时外向,在学校里很不受老师欢迎,不管她的功课如何,便将她编入丙班。

  当时我想,以她平均八十分的程度来说,编入乙班也委屈她,但我不是她的班主任,不能说话,这个年头有强烈正义感的人往往就是好事之徒,我不愿意为一个不相干的孩子担上太大的关系。

  在学校里,我是学生口中所谓「新派教师」,比较受欢迎,因此招过非议,被老一派攻击,但是我有我的想法,仍然依然故我,校长也默许这种作风,学生乐意同我亲近,日子久了,老一派也就无话可说。

  在学校里我有许多朋友,赵宛是其中之一。

  与众不同是要付出代价的,赵宛是明显的例子。

  但可以预知的是,我这数百个学生之中,如果谁会有什么特殊成就的话,也就是赵宛。

  这个女孩子艺术家脾气早已成了形,喜欢画画,也喜欢写作。

  她给我看过她的作品,是一本插图的散文集,手抄本,附着她的水彩画,精彩绝 伦,我看得爱不释手,认为是「少女的梦想」类作品中最好的一本,将来有机会是可以出版的。

  她很慷慨的送给了我。

  她还继续创作。

  我们很谈得来,她绝顶聪明,记性好,又会得鉴貌辨色,很懂事,但是跟所有聪明人一样,她的脾气奇坏,而且不用功。

  老师有什么行差踏错,她当面会讪笑,又不大跟同学来往,是个相当孤僻的孩子。

  教务主任把赵宛叫去教训的过程是很有趣的。

  赵宛形容给我听:「她取出一面镜子,叫我照自己的样子,我只好顺她的意,看看镜子中的自己。」

  「她说:『妳看妳,多么傲慢、多么丑,多么缺乏爱心!』」

  「我也不跟她分辩,点点头,噫,这个老太太对我的观感如何,我实在不关心,但我不能与她顶撞。」

  「她又说:『妳自己能干有什么用?要帮助同学呀,教他们做功课,参加各项活动,他们有不明白的,妳要带动他们。』」

  「我拚命唯唯诺诺,答应每星期做三次义务补习老师,又说会改变我骄傲的态度……可是最好笑的部分还没有来呢,老太太满意之后,又取出那面小镜子,叫我照自己。」

  「这次她说:『妳瞧妳,现在漂亮得多了。』」

  「笑死我,现在干么?演译伊索寓言?」

  赵宛笑得不可开支。

  我觉得教务主任离了谱,神经兮兮的要跟一个小女孩过不去,其它的同学功课不好,关赵宛什么事?赵宛有什么义务要帮别的学生补习,她态度傲慢,可以与她谈,取小镜子出来,我就不明所以然。

  「老土,老套。」赵宛说。

  我承认这是三十年代的作法。堕落是由本性与环境造成,与一面可以照得见面孔的小镜子无关,她想法真落后。

  我说:「忘记她,妳差一年就毕业了。」

  「是的,」她戏剧化的说:「别了母校!」

  赵宛常常在周末来探访我,与我短聚一阵。

  她的家境很好,父亲是个极有名气的西医,但是双亲离异已经十年八年,她父亲现在与一个女明星住在一起,她觉得分外的寂寞,男朋友很多,但老嫌他们蠢。「同他们没什么好说的。」她形容。

  她想考美国东岸的一间美术学校。

  她问:「念不念美术?」

  「家境宽裕,念美术最理想。」我说:「女孩子念美术气质最好。」

  「我也这么想。」她说。

  过了一会儿她又说:「我妈妈有男朋友。」

  「那也很应该。」我很开通。

  她的母亲能有多少岁?不会比我大很多。

  「妈妈三十九岁了。」她说:「男朋友跟她差不多年纪,但从来没结过婚。」

  「什么职业?」我好奇。

  「是一个画家。」赵宛彷佛非常向往。

  「呵。」我顿时失望。我一向对艺术家没有兴趣。

  「他是那种很吃得开的艺术家,不是潦倒的,我与他很谈得来。」

  这是必然的,赵宛与这类人一定谈得投机,物以类聚,可以想象她将来也是干艺术这一行。

  我笑说:「但是艺术家一吃得开,立刻沦为商人,多窝囊,这一口饭不易吃。」

  「我倒是很喜欢跟他在一起,可惜妈妈不常叫我跟他们见面。」

  「不怕,最坏的时间已经过去,妳已经成长,不久就要独立地到外国读书--新环境、新朋友、新天地,到时妳可以忘记一切不愉快,包括教务主任的小镜子。」

  她大笑。

  她那样有财力物力支持的青春真正好。

  我并不替她担心。

  我不是五十四岁的教务主任,我一向觉得孩子们有他们宽广的天地,他们的新世界美丽得不是我们可以想象,吃苦或是享福,一切是注定的,哪由得我们说什么。

  话虽然这么说,但当赵宛说及她母亲男朋友次数越来越多的时候,我也不禁好奇起来。

  那位男士叫卜少奇,从事设计工作,听赵宛说来,简直是位「有型士」,银灰色头发、高朓身材、衣着时髦、谈吐风趣,他自己开着画廊以及设计公司,所以工作没有时限,大把空闲可以做他爱做的事,赵宛非常羡慕及敬佩他。

  「开的车子是保时捷哪。」她说。

  我听了只有微笑,我当然知道有这种人。

  这样的男人是很多的。带点自恋,喜欢出锋头,好锦衣玉食女人,有点风度,却很多时怀幼稚的人生观。

  我个人不会对这种人有兴趣,不过女人的品味个个不一样……赵宛的母亲也快近四十了,怎么还有这样的雅兴?

  赵宛给我看照片。

  「怎么样?很漂亮吧?」

  我看照片。

  一般人或许会觉得他好看,我说:「太瘦了。」

  「胖的人笨相。」赵宛替他辩护。

  「不是胖,是壮。」我更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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