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一人一份。”
“我也有食物。”
“我保证只是干粮。”
她承认。
我说:“真佩服你们女孩子,几块饼干可以吃一天。”以前小琪永远节食,我从没见她好好吃过一口。“晚上我们煎牛排,我连蒜茸都带了来。”。
“哗,”圆圆笑,”打算住多久?”
“食物吃光,我们就走。”我指指一只大纸箱。
圆圆笑得直不起腰来。
我俩快乐地吃着早餐。
我们象相遇在荒岛,因毫无选择,一男一女很容易产生感情,又开心见诚,不必顾虑到千丝万缕的社会关系。而我又偏偏似鲁滨逊,很懂得打点日常生活,过得其乐融融。
“来,圆圆,告诉我关于你自己。”
她回帐幕取出一包东西,原来是两根织针与一团毛线。
她边打毛衣边说:“我正在做事。”
“看不出来,单看你的头发,象艺术系学生。”
“老忠心”又在喷水了。每三小时一次,忠心耿耿。
水珠四射,密密地注入空气中,在阳光中形成一道半圆型虹彩。
“多美。”我衷心赞叹。
“是的。”她也赞同,“不想离开这里。”
我听了有点高兴,至少她不讨厌我。
我又扭开无线电,音乐悠扬地传出,我取出一叠漫画书,把烟斗装满烟丝,深深吸一口。
圆圆惊奇,“你真懂得享受,我从没见过象你这般有生活情趣的人。”
我微笑,“我会是个好丈夫,是不是?”
“真是的,跟你在一起,有种舒适的安全感。”圆圆认真他说。
但很明显地,小琪不这么想,我的神色沉了数分。
但随即我取起漫画,愉快地阅读起来。
情绪这种东西,非得严加控制不可,一味纵容地自悲自怜,便越来越消沉。
我取过支萨兑管,便吹奏起《蓝曲》,将不愉快的情绪尽加发泄。
圆圆说:“你简直是个魔术师,给人意外与快乐。”
我向她颔首,继续表演。
空气清新如水晶,阳光温暖,清风送爽,配上幽怨的曲子,本来不协调,不知怎地,却有种欲哭无泪的凄凉感。
一曲既终,圆圆鼓起掌来。
她用手托着下巴,大眼睛凝视我,“你失恋了?”
我点点头。
“象你这样的人,照说不应失恋。”
“有什么照说不照说的?”我苦笑。
“你旅行永远带这么多东西?”
“嗳,”我笑,“吃饭的用具,不能不带。”
“你是音乐家?”
“不是,我指这个。”我提起平底锅。
她作掩嘴葫芦,“你到底做哪一行?”
“纽约统一电脑的——”我故意停一停,“猜一猜。”
她很会凑兴,“纽约统一电脑的——精密机器人。”
“不,”我大笑,“我是真人,再猜。”
“司阍。”
“不是,再猜。”
“打字员,因不肯坐老板大腿,被开除出来。”
“不是。”我笑得弯腰。
“茶房。”
“不不不。”
“电脑工程师。”
“你怎么知道?一早就猜着了?”
她温和地说:“简直写在你额角上呢。”
我耸耸肩。
“你女朋友很漂亮吧?”她忽然问。
女孩子都关心别的女孩子是不是很漂亮。
“也不是。”我说:“但当时我当然觉得她漂亮。”
她点点头,仿佛很了解的样子。
“你呢?到西岸干什么?上新工?”
“不,去探亲戚。”
“我也去探亲戚。”
“哪个州?”
“还有哪里?加州。”
“我也去加州。”
我点头,“加州中国人特多。”
“嗯,真的。”她重复,“有土地就有中国人。”
“唏,到加州,我请你出来吃饭,你来不来?”
“言之过早。”她说:“也许你对我先厌了——。那个在黄石谷遇见的女孩子,直缠住我,太可厌。”
“别多心。”我拍拍她的肩膀。
“中午了,我来做牛排,你休息。”
“什么?都吃我的?”我假装悻悻,“小妞,牛肉贵着呢,你怎么报答我?”
我走开去,躺草地阅漫画。
她全神贯注地打理起中饭来,脸上挂着微笑,大概想起我刚才说的话,觉得滑稽吧。
我懒洋洋地睡着了。
梦见小琪对我发脾气——“生日也收不到你的礼物。怎么搅的!”把茶杯向我摔过来。
惊醒,闻到黑椒蒜头香,梦中事冉冉忘记一大半。
“快来大嚼。”圆圆向我招手。
我奔向溪边,取出昨夜浸着的罐头啤酒,递给圆圆。
她摇头笑,“我到现在,可真是服了你了。”
圆圆做的牛排水准不在我之下,香、嫩,入味、半生熟,我几乎连舌头都吞下。
“这样子吃下去,”她说:“离开这里时起码胖十磅。”
我喝完啤酒,“不,二十磅。”
我闭上眼睛,正式休息。
圆圆说:“我去散步。”
“嗯,别走入熊区。”
“有牌子竖着,我会看得很清楚。”
她走开后,守护员驾着吉普车来巡视。
“一切都好?”那高大的守护员把着长枪。
“很好。”我朝他挥手。
“那中国女孩子呢?”
“散步去了。”
“照顾她。”
“知道。”
“再见,先生。”他去了。
我觉得很宽慰,有力照顾人是值得骄傲的事。小琪从来不要我照顾她,她永远嫌我纯、慢,不够其他男人那么机灵,唉。
我钻进帐幕里,好好地睡午觉。
以前睡午觉会觉得惭愧,那么多事情放着要做,而偏偏在床上躲懒,但这次不一样,远离文明的地方,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心无旁骛,就顾着享福。
醒来时第一件事是找圆圆,她在看我的漫画书。我放下心来。
我取出照相机,替她拍照。
她发觉,只向我笑笑。
我拍了个饱。
我同她说:“我不想一离开黄石谷就失去你的踪迹,我希望得到你的地址,我们可以联络。”
“我要到九月底才回去办公。”
“公司在哪里?”
“费城。”
我笑,“离纽约很近,可以在周未来看你。”
她转过脸,“在黄石谷谈得来,不一定在费城也谈得投机,在大城市中,有着太多转移我们心思的因素,我老觉得一男一女流落在荒岛上,立刻可以结合,因没有选择的缘故。”
我轻声说:“但黄石谷并非荒岛,只要步行两公里,就可以取到车子,驶回文明,固执的女孩,请别疑心过重。令我难做。”。
她笑了。
“把地址给我好不好?”我问。
她取出笔与纸,书写一个地址给我,我珍而重之地收藏起来。
“你看上去很小。”我试探地说。
“别告诉我,我看上去还似二十二岁。”
“那么最多二十五。”
“二十七。”她感喟地说:“在公司里,朝夕对着年龄相仿的女同事,并不觉老,有时候偶然与那种十多岁的少女相聚,就发觉不对劲,人家的脸皮是紧绷的,双目明亮。我呢,黑眼圈,皱纹,连带着小肚子,什么都跑出来,高下立分,真是心寒。”
我大笑,难得有这么坦白的女人,一个女人若肯对自己的年龄加以嬉笑怒骂,其人一定爽直可爱透顶。
而二十七,人生还没有开始呢,等她到三十七的时候再说吧。
“二十七还早着。”我温和地说。
“是呀,才毕业三年,刚争取到一点工作经验……可是青春已经不在。”
我笑,“有没有这么严重?等你真的老了,往回看,才知道三十四十五十都不算一回事。我们做男人的不大关心老,只希望一辈子健健康康,无病无痛。”
圆圆双眼发亮,“你这番话说得真正智慧。”
我打趣她说:“再讲下去,我都快成为你的偶像——直称赞我。”
她畏羞地笑。
我从来没有这么温柔过,只会怔怔地瞧着她。
我说:“圆圆,我们一齐离开黄石谷如何?我负责载你往加州或旧金山。”
“不,我自己搭灰狗。”
“你尚不信我的为人?”我急。
“不是这个意思,”她一怔,“我当然相信你,只不过我想考验一下,自己的体力与毅力。”
我说:“下次你再步行过戈壁沙漠吧,这次由我送你。”
“我想静一静,我心中有事要想清楚。”
我点点头,“好吧.”我叹息,“让我们看看还有什么好吃的,恐怕明天我俩就要分手。”
“我可不担心,溪涧里有鱼。”她说。
我吐舌头,“我不爱吃鱼。”
只要她给我的地址不是假的,我们以后终能见面。
那晚我们分头而睡,第二日绝早我收拾营幕。
“你还要想清楚?”我最后一次问她。
她点点头。
我把一些煮食工具留给她。
背上背囊,我开步走,一边叮嘱道:”凡事自己当心。”
我驾车到达姑妈家,又是两天后的事。
一路风尘仆仆,胡髭长得老长,姑妈一开门,哗然大叫:“哪里来的深山大野人,身体还发臭呢,真受不了。”
我扑上去拥抱她,吓得她什么似的。
姑丈人很好,与她正是一对,如今迟婚的人越来越幸福。
待精神恢复,我第一件事便是到城里去冲印相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