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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道,没看见。”

  我觉得事情更诡秘数分。

  “那我是怎么回到家中,躺在床上的?”

  大弟呵呵地笑,“谁晓得?我们只听得你在那里狂叫‘玛丽、玛丽’。”“什么?”我吃惊。凌子文啊凌子文,你还是不能忘怀玛丽。

  不由得心酸起来,自古痴心人容易醉酒。

  “谢谢你,大弟,没事了,打扰。”

  “哪里的话,有空再出来玩。”

  我挂上电话。

  喝醉之后大叫玛丽。我苦笑,分手都大半年,还只是叫她的名宇。在这六个月内,我约会过许多女孩子,一本正经地寻欢作乐,事情仿佛已经过去,一切被遮掩得很好,猜不到醉后原形毕露。

  我找不到任何蛛丝马迹。

  耳环到底是谁的?这么名贵的东西,失去可惜,总要想法子原壁归赵才是。

  星期一照常上班。

  我注意女秘书琪琪的耳环。

  琪琪是本公司著名的美女,大把人排队追求,总经理把她安排在我这里,是对我放心的意思。

  我不负他所托,琪琪在我这里一年整,我除出公事外,没有说过一句废话。

  她天天打扮得花枝招展,但我喜欢的女孩子,属于气质型,她在这方面偏偏不及格,我那视若无睹,倒不是假装出来的。

  尽管人家笑我是柳下惠,我仍然依然故我。

  会不会是琪琪?

  也许我喝醉之后打电话给她,叫她来我家。

  我盯着她,她发觉了,嫣然一笑。

  我面孔红起来,她不要误会才好。我想不会是琪琪,耳环与她的年龄品味都不配合。

  我低下头努力办公。

  人事部的陈经理推门进来,陈是那种女强人型的事业女性,时髦、神气,站在时代尖端,穿戴都是一流的。

  她说:“凌,凌,你来看这张报告……”一边走过来。

  她的耳珠闪闪生光,很明显是戴着宝石耳环,我的心突突地跳起来,嘴唇觉得干燥。

  “凌,你怎么了?”陈诧异地问:“你瞪着我干吗?”

  我回过神来微笑。

  同样一句话,对下属说显得下流,对同级同事说就是幽默,我说:“我在寻找可能性。”

  “去你的,活该玛丽同你闹翻,快来看这个报告。”

  她把文件嘭地一声摊到我桌子面前,整张脸离我不到半英尺,脸上的化妆红是红,白是白。

  她的耳环不错镶着钻石,却是钮扣型的。

  不会是她,这个豪爽的事业女性什么都不瞒人,前夜要是发生过这样的事,她能饶我吗?

  我又叹口气。

  “小凌,赶快再度恋爱吧,”她说:“办事心不在焉,唉声叹气,万念俱灰。”

  我笑,“哪么你中午陪我去吃饭。”

  “我才没有空做你的午餐伴侣,”她瞪我一眼,“中午我要到乔哀斯试新装去。”

  “三十五摄氏度的天气试冬装?当心流鼻血。”

  “美的时装跟好的男人一般抢手,”她叹口气,“同样是全体女人所喜欢的。”

  “你的成绩可好?”我微笑。

  “什么成绩?”

  “狩猎男人与时装。”

  “前者马马虎虎,后者因为金钱万岁,成绩斐然。”

  我不喜她的衣饰,一团火似,太过花妙,通常我喜欢女孩子打扮有风格而素净——如玛丽的打扮。

  “我出去了。”她取过文件。

  “祝你好运。”

  办公室里回复静寂。

  我还有多少女朋友?逐一地查察也不算难事,有可能性的并不多,怕只怕我一边查一边心跳,心脏不胜负荷。

  我用手撑着头,到底是谁呢?

  我约会过的玛姬杨?她家很有钱,人又开放,也许是她,但是她怎么会在的士可出现,由我带她回家?其中奥妙非我可以理解。

  试一试也好。

  打电话到玛姬处,她亲自来听电话。

  我一边讲,一边自口袋中取出那只耳环端详。

  耳环在阳光底下闪闪生光,我转动着它。

  “玛姬?”我说:“凌子文。”

  她愣一愣,“好久不见。”

  “玛姬,今天晚上要不要出来?我来接你往城里最好的法国餐厅去吃一顿饭,然后回我公寓听音乐,如何?”我试探地问。

  “这真是你,凌子文?”她诧异,“你的作风改变了哇,如何一刹时大胆起来?”

  我笑,“这年头竞争剧烈,没有花招很易败下阵来。”

  “咦,还会说笑话呢。”她也笑。

  “七时准我来接你。”

  她迟疑片刻,说声好。

  玛姬生活很放,家里的钱多得用不完,但这并不表示她不寂寞。

  我猜想一般坐写字楼打字的女孩子,约会都比她多。

  当然,她可发起去坐船、开派对、往欧洲跑,一大群人,都是她的朋友,然而她的苦恼还是属于她自己的,如今找个门当户对的人也不是这么容易,有钱的公子哥儿渐渐以觉三流小明星及小歌星的可爱,矛头指向娱乐界的名女人,玛姬她们的出路就相形失色。

  那夜她打扮得很漂亮,对着我直抽烟。

  我查看她的双耳,她的耳环是红宝石的,大如指甲,一种透明、深沉的艳红。

  而且她神色间完全不象最近见过我,且听她的牢骚:“这些日子,你仿佛失踪似的。”她说:“要是专程在家等你的电话,那才倒霉呢。”

  “但你并不会那么做,是不是?”我问。

  她苦涩地说:“不一定,不过得看看那是谁。”

  “为我?不值得。”我长长叹口气,“年薪才二十万,仅够自己花,这种男人……无异是打字员心目中的白马王子,但是你有自己的游艇,玛姬……”

  “话不能这样说,”玛姬道:“有了钱之后,就想找精神寄托,天天同不一样的男人约会,说穿了非常空虚无聊,象应召似的,人家一个电话,我就穿戴着几万元的衣服珠宝出门来吃饭跳舞。”她直诉苦。

  我非常意外。

  “生活要这样才够多姿多采呀,”我补一句。

  “还有那些大型舞会,真无聊,我给你看,你给我看,有什么好看的?

  谁不知道我玛姬杨是杨氏企业的独生女,现在要什么有什么。”

  她是对这种生活厌倦了。

  “子文,说实在的,我想嫁人,无论是谁,我都会做一个好太太。”

  “是,但多久?”我笑问。

  她沮丧地说:“连你这么忠厚的人都不相信我,我完了。”

  “完?还早着呢,玛姬。”我说:“来,我们跳个舞。”

  在舞池中她说:“子文,我跟你很谈得来,你有空多叫我出来,免得我人见那此奇奇怪怪的人。”

  “好的。”

  玛姬穿一袭公主型的塔夫绸大伞裙,跳起舞来,把舞伴拒之千里之外,不由得又使我想起玛丽,她永远穿旗袍,轻盈可爱,可以把她紧紧搂着跳慢舞。

  我不否认我想念玛丽,简直想念到极点。

  那夜我送玛姬回家,很懊悔多此一举,因为我玩得毫不畅意,累得不得了,而且对她失望。

  那么有钱而那么乏味的女人实在少有。

  我们多数只闷没有余闲,她却闷时间太多。

  不是玛姬,会是谁?

  周末到父母家吃饭。

  妈妈说:“做娘怪心痛的,子文,你怎么又瘦了一圈?大热天的,要当心自己身体,也不回家来喝些汤水药茶,怎么搅的?”

  “走不开,忙。”

  “以往你跟玛丽走,我倒放心,玛丽这女孩很有分寸,人也懂事,又长得好,唉。”

  我苦笑,原来想念玛丽的,不止我一个人,连老妈亦兼有此意。

  “你现在跟些什么人在一起?”妈妈问。

  “没有谁。”

  “有没有固定女友?带回来看看也好。”

  “妈,你根本不听我说什么,我说没有女友。”

  “你以为你瞒得过我吗?”妈妈不服气。

  我看天花板。

  “嫌我罗嗦?跟玛丽好好的,怎么一下子就拆开了?”

  妈妈说:“别以为男人找对象容易,长得整齐的女孩子不多,况且还得讲人品学问,又得身家清白,那种有七八个小弟小妹要负担的女孩儿,谅你也不敢要吧?”

  “妈妈不知说到什么地方去了。”

  “等到四十岁一过,看你娶什么人。”

  我说:“娶个二十岁的。”

  “过十五年你就知道,到时你五十多,她才三十岁。”

  “妈,你担心的事太多了!”

  “我事事不担心你哪里就长得这么大了?你怪我多事?嘿!”

  我逃离家。

  真的,是怎么跟玛丽分的手?为了一点点小事,那是一定的,芝麻绿豆,大家气盛,本着“没有你自有更好的”之心理,便冷了下来。

  开头不觉什么变化,照样有伴,照样玩,可是日子久了发觉不是那回事,旧人的好处太多,多至数不尽,一颗心便渐渐梦魂牵连地回到玛丽身边去。

  半年过后,更演变成为相思。

  或许应该找她出来。

  为什么不?

  我迟疑:或许她已经忘记了我。

  或许她已经有了密友,更可能的是,她另有打算,不图与我复合。

  我以什么名目找她?有很多事是不能回头的。

  我们的缘分已尽。

  我非常地悲哀,不是有工作的责任感支持着我,几想出家做一阵和尚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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