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散发
上一章 目录 下一章
白天 黑夜

第 11 页

 

  我睁大双眼,莫明其妙。

  阿珍连忙说:“陈医生,你误会了,先生没有打算再娶人,是不是,先生?”

  我也懒得回答,一径进房替小川换去脏衣服,哄他睡觉。

  出来,看见小明也靠着陈医生睡了。

  我捧着头说:“阿珍,我怎么挨到这班孩子二十一岁成年呢?食少事多,其能久乎?”

  那陈医生抬起头来,“尤先生……”

  “谢谢你,”我说:“陈医生,我相信你可以走了。”我一连吞下数颗止头痛丸。

  陈医生说:“尤先生,适才阿珍对我解释过事情的来龙去脉……”

  我再度挥手截断她,“我并不稀罕世人的谅解。”

  她很没趣,起身告辞。

  我跟阿珍说:“请你控制你自己,别对别人乱说话。”

  阿珍不敢回答,也许她觉得先生的脾气是越来越坏了。

  过一两天,三个儿子总算回复常态,我再也不敢在他们面前提到后母两个字。

  我仍然全心全意全力地对这个家庭,把所有的时间金钱精力都用在儿子身上。

  过不多久,阿珍叫我去度假。

  “什么?度假?到什么地方去度假?你一个人看三个孩子,可以吗?”我讶异地问。

  她很委屈地说:“我只好勉为其难。”

  我说:“我没有想过度假,我已经忘记放假,再说,我一个人无论到啥地方去都没味道。”

  妻去世后,我根本没想过放假,上次盛怒中所说的话,不过是气头语。

  “陈医生也说你应该放假。”

  “谁是陈医生?”

  “隔壁的陈婉华医生呀!先生。”

  “哦。”我也是到此刻才知道她的名字。

  “她对孩子们很好,时常拿了维他命过来,又提醒我说大弟的门牙有点不大好。”

  “你的朋友很多呀!阿珍。”

  阿珍不好意思,“我哪里高攀得人家大国手。”

  我不以为意。

  风波过后我们一家五口过了约莫两个月的太平盛世,什么也没有发生,我暗暗祈祷,希望好时光可以持续,但真是好景不长,一日早上起床,才在淋浴,就被小川的尖哭声叫得我自洗澡房跳出来。

  他那大头被夹在大门铁闸的两枝铁条内,动弹不得。

  “我的天!”我顿足。

  阿珍手足无措。

  “别哭别哭,”我大声安慰小川,“爸爸在这里,爸爸是超人,别哭。”

  小川脖子涨得通红,死命挣扎,想把头拉出来。

  我说:“别动,小川,越动越紧。”

  前后左右都试过,小川胖头还是紧紧轧着。

  我问阿珍,“要不要报警?”

  “前几年,小力的头套在痰盂内,也没有报警,太太不知怎地一除就除下来了。”

  我按捺着性子,“可是现在太太不在,而且小川的耳朵已经夹得快要掉下来了。”

  “什么事?”有人问。

  我抬头,是陈医生。

  整件意外一看即明,我也无瑕解释。

  陈医生说:“不怕,小川,我帮你。”

  小川显然已经与她混得烂熟,见到她也就止了哭。

  她进我们浴间取出一瓶婴儿油,缓缓倒在手中,擦在小川的耳朵、面孔,甚至头发上,然后轻轻一推,小川的大头就自铁枝间滑了出来。

  饶是如此,小川已经轧得满头红,并且受惊,一直抽噎。

  “谢谢。”我说。

  “不妨。”她说。

  阿珍抱着小川去洗澡。

  我说:“一个男人带三个孩子,象玩杂技,疲于奔命。”

  她点点头,“看得出来。”

  “请坐。”我说:“家里乱得很。”

  她微笑。

  到这个时候我才发觉她是一个很标致的女子,三十出头模样,五官端庄,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如果不知道她是医生,会误会她是一个刚从外国回来的研究生。

  阿珍把小川洗干净抱出来,出乎我意料之外,小川竟扑进陈医生的怀中去。

  陈医生说:“尤先生,你上班去吧,时间不早了。”

  我苦笑:“幸亏自己做老板,否则早就卷了铺盖。”

  “你忙你的去吧。”

  小川伏在她的胸前啜手指,可怜的孩子,耳朵夹得红得发肿,一定痛得要命。

  “你呢?”我问:“难道你不用上班?”

  “今天我休息,我每星期休息一天。”

  “诊所在哪里?”

  “言之过早,我还在医院里做。”

  “陈医生,先一阵子心情很坏,如果有狗咬吕洞宾式的行为,请你原谅我。”

  “事情早已过去了,我也不好,一直误为你要替孩子们娶个他们不喜欢的后母,造成他们惊慌。”

  我叹口气:“谁肯做三个顽皮孩子的后母?大儿的算术不行,二儿的英文不好,小川到如今红黄蓝白黑不分。”

  “啊不,小川喜欢我穿白衣服。”她看看怀里的小川。

  “劳驾你了,陈医生。”我挽起公事包,又转过头来,“陈医生,想请你吃顿饭。”

  她很爽快地说:“好呀,晚上我过来。”

  “不,家中永远象逃难似的,我们出去找个清静的地方。”

  她抱着小川,有点犹疑不决。

  我说:“我七点钟来敲你的门。”

  小川在她的怀中,我放心。但随即我叫自己别做梦,人家堂堂的医生,干吗要牺牲时间来替别人带孩子?好心肠是另外一件事,但……

  我连忙专心工作。

  下班带了小川爱吃的糖果回家,出乎意料之外,陈医生也在。

  她换过一套很明丽的西服,头发也换了个样子,说不出的好看,我不知如何形容,总而言之,看上去,眼睛便一亮。

  “我们出去吃吧。”我征询她的同意。

  “珍姐说做了几个好菜,”她歉意说:“而且我答应小明教他下棋。”

  “真是的,”我说:“一点自由都没有,连带累了你,陈医生。”

  “哦不要紧,”她诚恳地笑,“我巴不得同孩子们一起,我是个孤儿,自幼寂寞,喜欢孩子。”

  我很高兴,三年来第一次有种踏实的感觉,结交这样一个朋友,也是种福气。

  小明与陈医生下棋的时候,我做旁观,小川坐在我膝上,小力伏在我背上。

  我说:“这些猴子不搅花样的时候真是可爱的。”

  陈医生闻言抬起头来,“他们也很快就要长大,象小明,过三五年就可以到外国去读书。”

  “长大?”我从来没有想过他们会这么快长大成人,一切仿佛都有很遥远,我象是要照顾他们一生的样子,经陈医生一说,忽然发觉出头之日不远,但又凄凉起来!他们一长大便会离开我,留下一个小老头怪寂寞孤苦的。真的,我说些什么好呢?心中百感交集。

  我跑到饭桌前去一看,只见一桌佳肴,阿珍许久没有做这样的好菜了。

  三个儿子人人都争着坐陈医生隔壁,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妻没有去世的时候,咱们一家人天天都是一幅幸福的图画。我低下头,不胜依唏!

  吃完饭之后,陈医生又逗留一会儿,才说第二天要给病人做手术,早退。

  她走了之后咱们一家子开家庭会议。

  阿珍不发表些议论是要憋得生疮的,她说:“先生,要娶人,就娶陈医生。”

  我白她一眼,“人家好好的,干吗要嫁我?”

  “咦,先生,你又不疤不麻,陈医生为什么不嫁你?”阿珍愕头愕脑地说。

  “孩子们不是一听见‘后母’两个字就吓得吐白泡吗?”

  小明有话说:“后母是爸爸找回来的女人,但陈医生不是爸爸找回来的,陈医生是我们自己找回来的。”

  “什么?”我怔住了。

  小力也说:“所以陈医生即使嫁爸爸,陈医生也不是后母。”

  我大笑,孩子们天真得可爱。

  唉,越是这样,越是不敢有什么行差踏错。

  我说:“有很多人,外表与内心是不一样的。”

  陈珍抢着说:“当然,那些小女人是说一样做一样的,但不是陈医生。”

  “陈医生太高不可攀了,她对孩子们有意思,不表示对我也有意思,这里头有太大的分别。”

  阿珍被我说服,不出声。

  小川抱住我问:“陈医生什么时候来我家住?我要做陈医生的儿子。”

  我啼笑皆非。“你这个小胖头。”

  小明也不满,“你要追求她呀,自她来了我们家,我们冰箱就有无限量的冰淇淋供应。”

  “是吗?她真的对你们那么好?”

  阿珍说:“先生,你就看看有没有希望吧。”

  我用手撑着头想很久,决定请教女秘书。

  “追求女人,有什么妙法?”我问。

  女秘书会心微笑,“送花、送糖果、送珠宝。”

  “别致一点的方法。”我抗议。

  “抱着吉他到沙滩去对牢她唱情歌。”

  “老土,你的男朋友怎么追你?”

  “他?他要是有新噱头,我早就嫁他了。”

  “送什么花,买什么糖?”

  “玫瑰花、时思糖果。”

  下班后我便领了圣旨去逛花店。玫瑰花?太露骨,我买了三打粉红色的丁香花,加一大把满天星,衬托起来煞地好看,又去买了盒两磅装的糖,量她吃三个月也吃不完。

  我捧着两样宝物上门去。

 

上一章 下一章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