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不解风情。
此刻咪咪住在我们家,我就挥着手叫她看,“瞧,这就是爱情的坟墓。”
咪咪侧着头,“通常中国女人一过三十岁,就完全没有童心了,你不同。”
“你在控诉我幼稚?”我白她一眼。
“啊不是,一个人有孩子气是优点。”咪咪说:“我最喜欢看到银发的老太太吃冰淇淋。”
“我不会活到白头发时期,离这时间很远,我就被丈夫气死了。”
咪咪暑期到香港度假,没想到成为我谈心的对象。她很整洁,非常能做家务,而且她是一个美丽的女孩子。
我记得在飞机场接到咪咪的时候,她的美貌与标准身裁马上令我问李德明,“你的背脊痒不痒?”
他瞪我一眼“你在说什么?”
“七年之痒呀。”
他说:“我们结婚才五年半,你瞎说什么?”
我觉得自己太多余,年轻漂亮的女孩子怎么会看上他?我要是再有机会、也会去挑个较为知情识趣的老公。
咪咪并没有把香港当她的老家,她是探险来的,对她来说,到香港跟去非洲没有什么两样,都是旅游胜地。她早出晚归,往往要待吃晚饭的时候才回来与我们两夫妻“团聚”,有她在,我与李德明的对白也多起来,生活没那么单调。
我不由得想,咪咪终于要回家的。还样的冷清,除非生一个孩子,否则不能解决。现在饭后我与李德明各自拿一本书看,或是他看英文台,我看连续剧——更糟,坐在不同的房间内看电视。
孩子……也许是时候了,我的心温柔地牵动一下,虽然生命是一个骗局,生老病死紧紧追随我们,但孩子透明的皮肤,晶莹的眼睛……孩子代表我们的顽强的希望……孩子……
因为咪咪的缘故,我居然想做母亲,人老了就这样,我挥挥手,老了。
咪咪在香港渡过她十七岁生辰,我送她的礼物是她自己要求的,是在家著名美容院剪一个新发型。当夜我嘱咐女佣人特地做了许多好菜,咪咪还没有回来,李德明先回来了,手里捧着两只盒子,一大一小。
我顿时问:“怎么,送给谁的?”
“咪咪,今天她生日,不是吗?”
你记性倒好。”
“今天早上你才提醒过我,叫我回来吃饭,这不算好记性吧?”
“送两样礼物?”
“是你家的亲戚,不送,说我不给面子,送,又倒翻醋瓶,唯小人与女子难养也。”
无端端说了两车话,真被他气结。
咪咪回来了,她把长发剪成一层层,非常好看,我赞美她,并祝她生辰快乐,李德明送她的礼物是一条金项链与一盒巧克力。
李德明那日有很多的笑容,很大的兴趣,很明显的耐力,不住与咪咪说着话,结婚这些日子,他很少比今天更快活。
我叹口气,跟自己说:看,李太太,你是越来越小家子气了,再疑心也不该怀疑到小堂妹身上去,李先生也不见得是那么下流的小人,别瞎想。
但是我听见自己问咪咪,“那么你什么时候回家?”
咪咪看李德明一眼,“快了。”
我说:“住得开心,便住久一点。”非常虚伪。
李德明说:“我正要介绍男朋友给她。”
我马上说:“咪咪是外国长大的人,不愁没有男朋友,还用介绍?”
“我觉得找好对象还是不容易的,”李德明偏要与我争执,“长辈介绍的比较可靠。”
“我与你有什么人介绍?”我不服气。
“月老,”李德明嘻皮笑脸,“月老不是长辈?”
我白他一眼。
咪咪也笑她说:“姊夫真风趣。”
是有这种姐夫的,有小姨在场,特别风骚。
自己的丈夫不争气,不能怪人家小女孩子。
我了解李德明到底有多少?不会比一般的妻子了解丈夫更多,也不会更少,一个男人便是一个男人,非常的水性杨花,见异思迁,或许人的本性都一样,此刻如果威尔斯亲王来追求我,我这个标准太太也就立刻背叛丈夫去做太子妃。
此刻在旁人眼中,我与李德明还是标准夫妻,谁也不知道我已在他脸上打上老大的一个“?”符号。
咪咪居然说:“将来我结了婚,我也希望像你们这样,一直有说有笑。”
“你的意思是,唇枪舌箭?”我反问。
咪咪笑道:“你看。我住在这里,都不想再走了,有说有笑地,时间过得多快。”
李德明安排了一次晚宴,把他的一个得意门生介绍给咪咪认识,我觉得那个男孩子太年轻了一点,廿一岁的女孩子已经可以结婚,但廿一岁的男孩子什么也不懂,一张稚气的脸,说着不着边际的话,前途是个未知数,口袋中搁着父母给的零用,难怪年轻的女孩子深觉缺乏安全感,嚷着情愿接近事业有成的成熟男人……
我叹口气,可是我们这些黄脸婆该怎么办呢,怎么处置我们?
每当家中有东西要旧换新,我便担心那些旧家私旧电器的去处,总不能把它们一脚踢出门去呀,多年来总有点感情,不过男人们在处决他们的旧伴侣的时候,并无这点烦恼。
我们女人的感情实在太丰富太泛滥,迟早要受淘汰的。
那个小男生叫保罗,常常带了糖果到我们家来转,咪咪有空便跟他出去玩。
咪咪虽然是来度假的,但既要学国语,又要学国画。又教授英语换取零用,忙得不亦乐乎,她的时间安排得密密麻麻,比起她,我像个无聊的富贵闲人。
据说外国的学生度假不忘学习,凡超过三十天的假期,他们都得设法做些什么,实在是个好习惯,我们这些“上一代”,放假先睡个够,要不就先做观光客,尽情欣赏风景,还有心情学习呢,谈也不要谈。
因为咪咪跟保罗走在一起,也常把我们拉着出去玩,不知不觉,我与李德明也活动起来,节目多多。
我冷眼旁观,觉得李德明也老了,他兴致很高,挤着与咪咪跳舞,姿态生硬,动作滑稽,我对他有点怜爱,多年来他的时间也牺牲在这个家里,虽然说不上有什么成就,到底关起门来做人也自给自足,日子过得很安逸。
我俩渡过许多黑暗的日子:他在公司里受了气,回来倾诉,我劝解他,他便并着一口气去找更好的事情,因此我们决定暂时不要孩子,一拖便这些年。人就是这样,不稳定的时候但求稳定,稳定的时候又求变化。
一日下班回家,比往日早了点,很意外,一开门便看见李德明的外套搭在沙发上。
随即听到书房中有人谈话,是咪咪与李德明的声音。
咪咪正说—“他太年轻,又不懂事,与他约会,非常乏味。”这是在说保罗,可怜的保罗。
李德明说:“你总要给他机……我们总不能介绍老头子给你呀。”笑。
我很气,他对我,从来没有这样谈笑风生过。
我用力敲敲房门,“我回来了!”免得再听下去。
咪咪推门出来,大约我的脸色有点不好看,她很快的醒觉,当下无语,回客房去。
我还没开口,李德明便说:“你这是怎么了?恁地小家子气,回到家来板着一张脸,什么意思?难道我与你小堂妹在书房里说几句话便会说出毛病来不成?你又不是没知识的乡下女人,你的联想力也太丰富了!”
我为之气结。
可是又想不出有什么言语可以驳倒他。
我泄了气,于是说:“如果你爱我,就免做这类令我生气的事。”
李德明不卖账,“这是另外一回事,三十多岁的女人,对人对事都得当心点,
咪咪明儿回了家,把你这个笑话传出去,叫我怎么做人?”
我狠狠地说:“你就是不肯纵容我一点,你不能做人,跟我离婚好了。”
“幼稚!”李德明吼叫,“不可救药。”
咪咪来敲门,“是为我吵架吗?”
“不是,”李德明说,“是为了这个愚蠢的女人。”
我说:“有外人在,静一点。”
李德明不出声了。
咪咪说:“如果是为我——”
李德明死要面子,“不是为你。”
咪咪说:“不是为我,我也要动身走了,父母已替我寄了机票来。”
“几时走?”我并不打算挽留她。
“下星期一。”她说,“还有三天。”咪咪微笑,“也足足住了三个月。”
“也一定住腻了吧?”我问:“我帮你收拾一下,顺便买些纪念品带回家去。”
“谢谢。”咪咪说着退出书房。
李德明说:“我不会原谅你。”
“她是我家的亲戚,要笑也笑我,笑不到你身上。”
“你太无稽。”李德明说:“既然你怀疑我的人格,更不应与我在一起。”
“你是不是想离婚?”
“我没有空跟你胡闹。”
事后我觉得很羞傀,不该因为这样一件小小事而伤多年和气,因此对咪咪益发客气起来。
那个保罗常在我们家进进出出,充作观音兵,每个女孩子身边都有这样的一个人,次数来得多了,就像自己人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