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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有干衣机,半小时连洗带熨。”我说。

  “好得很。”他缓缓脱下外套,领带,最后是衬衫,远远地抛在客厅一角。

  我走过去拾起,开动洗衣机。

  他的内衣上也有血,但是我不说什么。

  “你有什么食物?”他问:“我肚子饿。”

  “罐头汤、三文治。”

  “好极了,麻烦你。”他说。

  他的声音充满忧虑与惊惶,尽量压抑。

  我在厨房里静静的为他做晚餐,厨房有一个窗子,对牢对面人家,我如果叫救命,他们会以为是夫妻吵架,而我心脏就先中枪。

  我考虑良久,决定乖乖的照他的话去做。

  我端出晚餐,看见他靠在沙发上,闭着眼睛在养神,我轻轻咳一声,他马上跳起来,扬起枪,见是我,又放下武器,笑一笑。

  洗衣机轧轧的操作。室内很静寂。

  他拿起三文治,他说:“开无线电。”

  我扭开无线电,轻音乐播放悠扬。

  他说:“我们像两夫妻,下班回到家,休息完了听音乐,吃晚餐。”他的语气充满凄凉。

  我喝一口茶。

  他又说:“别担心,天一亮我就走。”

  洗衣机停了,我把他衬衫取出来,放进干衣机。

  他说:“天一亮,你与我一起出去,我们像上班一般。”

  我点点头。

  “你会合作的,会不会?”

  我又点点头。

  静寂了好一会儿,他说“你的公寓很整齐,很美观,收拾得很清爽。”

  我不出声。脸上的伤口开始隐隐作痛。

  他又说:“你有一份很好的工作,是不是?足够你的开销。你阅读范围很广,架子上那么多书报杂志。”

  我一直喝茶。

  “你很镇静,是一个识大体的女子。”

  他拾起枪把玩。

  我对枪没有认识,但是这把枪制作精致,看样子不像假货。

  “这是真枪,刚刚发了一弹,命中一个人的心脏。”他似乎在自言自语。

  我觉得疲倦,手表指在十二点半,于是靠在沙发垫上稍微睡一下。

  我睁开眼睛的时候,他睡着了,头枕在电话上,手枪捏在手中。

  我的心狂跳。

  如果我现在蹑手蹑足拉开门,闪身而出,奔下楼去叫救命——

  我站起来,一步步很镇静的走过他身边,慢慢走到大门边,拉开大门,正要开铁门的时候,耳边有一件冷冰冰的东西贴上来。

  他把我自门口拉回来,摔到地上。

  他指着灯开了一枪,整盏灯被他轰得粉碎,我身子簌簌的发抖。

  他冷冷说:“你仿佛不相信这柄枪。我如今杀了你,你也是枉死,好久人家都不会发现你的尸体!”

  我闭上眼睛,忽然之间哭起来。

  我只觉得一辈子都没有顺心的事,一个女人独自在社会挣扎,父母、兄弟的帮助都得不到,四周只有放冷箭的人,冷暖没个人知道,还得支撑多久?每个人都想在单身女人身上捞便宜,因为她们好欺侮。

  如果今天有个孔武有力的人陪着我,说不定这个凶犯就不会选上我。如果工作方面有个得力的后台,人们就不敢排挤我,如果碰见个像样的男人,我也就是少奶奶,在家带小宝宝,管它物价飞涨。

  我掩着脸哭很久,横了心。根本我死在这里是没有人会知道的,不必中枪,好几次发寒热躺在床上不能动弹,我就有那种感觉,不知何年何月才会有人开门进来发现我。

  门铃响起来。

  他非常紧张,说:“这么晚还有人来找你?决,去开门,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快!”

  我抹干眼泪,开门。他就站在转角,离我不到两尺。

  门外站着一个男人,大声叫我的名字。

  “谁?”他轻声问。

  “以前认识的朋友。”我说:“喝醉酒来占便宜。”

  “能打发他吗?”

  我大声对门外喝道:“你这种狗娘养的,再不走我报警!你敢再按一次铃,当心!”

  那个男人在门外大骂起来,“你装什么蒜?黄熟梅子卖青,谁知你一个人住,是不是夜夜有客人”

  我说,“你再按一次铃,我就打九九九。”

  我大力关上门,那男人还在门外骂了半晌才走。

  我回到沙发上坐不,喝一口茶,索性躺下睡。

  凶徙忽然问:“常常有这种人上门?”

  “也不是常常。”我答。

  “你是否示意他去报警?”

  “你为什么不对我放一枪,一了百了?”我把脸转向墙壁。

  这次我真正睡熟了。

  做了很多梦,看见自己还在读书,一刹时失业,忽然又披上嫁衣。

  耳眸一阵车子引擎吵声,把我惊醒,我失声叫起来,一身冷汗。

  “不要紧,只是阿飞斗车。”

  “什么时间了?”我问。

  “四点半,还有三个钟头。”他说:“快了。”

  “你有没有看新闻?警方也许已经通缉你。”我说。

  我挣扎起来洗脸。

  天还没亮,我为他熨好衬衫。胃痛,煮牛奶加鸡蛋,自己坐在厨房中吃,面包烘起来很香。

  电话铃响了,凶徒抢着取起听筒,是他的电话,他又用那种方言讲了起来,我一个字也听不懂,自顾自的喝牛奶、眼涩,我决定在早上打电话请假一天。

  我这个上司自己每天准八时四十五分到写字楼,然后等职员一个个回来,害得我们如芒在背,如坐针毡,薪水还不是他发出来的,他偏偏欺侮人。

  他听完电话说:“九点四十五分,有车子来接我。”

  我抬头看他,“你把我绑起来才走呢,抑或要我陪你走下楼去?”

  他一边穿衬衫一边说:“我不相信你。”

  我忽然觉得他可笑,“当然你不相信我,我是你的人质,又不是你的朋友。”

  他扣好纽扣,坐下来,吃我剩下的食物。我坐在他对面。

  “我希望我们是在其它的场合认识的,”他的话多起来,也许是知道有人来接他,心中比较安定的缘故。

  “你是一个很好的女子,娶你做太大应该很幸福。”

  “我的脾气很坏。”我说。

  “我比你更糟,我是凶手。”他说。

  “你为什么行凶?为了那些钱?”我间。

  “为了那些钱?钱是我父亲的,那人吞没了我家的一切,”他狠狠的说:“如果我不杀他,他就杀了我,枪是他的,我自他手中夺过来,当时门外还有打手。”

  “你也不用打我。”我摸摸伤口,“我会破相——已经嫁不出去的了。”

  他忽然笑起来。我还没看过他笑,感觉上很错愕。

  “你是个可爱的女子。”他说。

  天亮了。我收拾客厅中央的碎片。拾起空弹头还给他。

  我喃喃说:“天花板要装修了。”

  他在洗脸。

  我问:“要不要须刨?我有。”

  “太好了。”他说。

  他把胡髭刮干净,洗脸,刷牙。

  “谁来接你?”我问他。

  “我不会告诉你。”他说。

  “警方会抓到你吗?”

  “我不知道。对方不敢把我的事讲出来,”他很悲烈;“如果警方抓了我,我一定把他招供!”

  “对方害你?”

  “是个很长的故事。”

  “你叫什么名字?”我问。

  “没有必要告诉你。”

  “你要不要知道我的名字?”我问。

  “你为何要我知道你的名字?”

  “那么也许你不会把我绑起来或是杀掉。”

  “我不会杀你。”他说:“我不会杀人。”

  我扭开电视。新闻报导员扼要地报导了昨天发生的事,并且打出一张绘图——“凶徒年约十八,长发,穿红色衬衫,牛仔裤,手持夺来之手枪——”

  我惊异,我看着身边的凶徒,“为什么?那人可不是你啊!”

  “他们不敢把我招出来,这么做分明是表示放我一马。”他说。。

  报导员继续说:“——伤者情况良好,经已取出弹头。”

  他关了电视。

  他说:“我得把这枝枪扔掉。”

  “你安全了?”

  “我不会坐牢,但是对方却一定会派人报复。”他说:“除非你报警告我非法拘禁你,否则我是安全了。”

  “你对法律倒是很熟。”我说。

  “我是法科学生。”他说。

  “你现在走吧!我答应你不报警,你可以相信我。”我说。

  “对不起你。”他说。

  “你比我还害怕,算了。”

  “我得赔偿你。”他说。

  我说:“我的代价很高。”

  “我实在抱歉,”他说:“你希望得到什么?”

  “你是仙后吗?给我三个愿望?”我叹一口气。

  “我没有带很多现款,”他说:“但是——”

  我吸一口气,那么多现款,还说没有。

  他小心地打开那个小布袋,取出里面的东西。

  钻石!一整袋的钻石。

  他手中拿着几颗,闪闪生光。

  “女孩子都喜欢钻石。”他把其中一颗给我。

  我接过,“收买我?”我问。

  电话铃忽然响起来,他说:“你听!”

  “不是我的霞话,你听好了,别吓走你同党。”

  他苦笑,紧张地取起话筒,果然是找他的。他应着,苍白着脸,终于挂上电话。

  “什么事?”我问。

  “我父亲说他屋子楼下布满了对方的人,不能来接我,令我马上离开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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