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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觉得我运气非常好,爸爸上进,妈妈温柔,我不想做维旭,他的矛盾多痛苦。

  与几个女同学说起感情的问题,我坦白的告诉她们,我会跟维旭订婚。

  “维旭的母亲很漂亮。”有人说。

  我说是。

  “他父亲的打扮换个流浪汉,听说是个作家,但是不出名,后来另娶,又生有孩子。”

  “什么?”我跳起来,“谁说的?”

  “不是维旭说的,我们旁听来的。”

  怎么可能,人说曾经沧海难为水,头一任妻子如此出色,他那么快又能再婚再生子,多么龌龊相。

  女同学说:“如果我丈夫跟我分手,娶个比我差的女人,我会气死。”

  另外一位接着说:“气死未必,我一辈子也再不会提起这件事。”

  她们问我:“维旭家庭背景那么烦,你不怕?”

  “他不与他们来往。”我说。

  “可是终久是父母。”

  “没有人是十全十美的,”我说:“维旭的优点足以盖过他的缺点,况且那又不是他的过失。”

  当维旭的母亲听到我这么说的时候,她沉思地告诉我:“当年我再婚,人家也这样警告我丈夫,他也说这番话,我想维旭与我都还算幸运。可是你想想,因为一个人的轻率与不负责任,我与维旭的生活都蒙上污点。”她捧着头,“而那个人还到处招摇以弱者姿态出现博取同情。”

  “可是当时你很年轻,阿姨。”

  “算啦,”她笑,“事情已经过去了。”她再三的说。

  “你现在生活安定,我很替你高兴。”我说。

  “可是不一样了,心中有阴影,”她说:“只不过是因为一个人的轻率——”

  维旭是轻率的人吗?

  我想不会。

  她拍拍我的肩膀。

  没隔三天,维旭的父亲上门来。

  他求借。

  数目很小,三千元。

  他给我的感觉是脏,皮鞋好些日子没擦,那么老还穿着条牛仔裤,还是那种廉价的宽脚的,一件俗称飞机恤的外套,衬衫领子卷边,头发一团团打结。

  我从没见过那么潦倒的男人,他歉意地搓着手,脸色灰败,下巴上有零落的胡髭,他跟维旭有关系?连我都不服气,但他偏偏是维旭的父亲。

  他说出他的要求。

  我只替维旭难过。

  爸爸考虑也没考虑,就开出一张支票。

  他瑟缩的走了。

  我们一家三口沉默良久。

  妈妈先开口,“真是……很麻烦。”她说的那么含糊,是怕爸爸责备她势利。

  爸爸说:“薇薇,你都看见了,现在你有选择权,将来可不准埋怨维旭。”

  我说:“我很怕那个人,不过……这与维旭没关系,谁家没有几个不争气的穷亲戚?”

  “好。”爸爸竖起大拇指,“你明白就好。”

  妈妈皱起眉头。

  我说:“妈妈,你不会因此对维旭反感吧?太不公平了。”

  妈妈说:“维旭这孩子可怜。”

  维旭知道这三千元的钱债事,跑来找爸爸,不知怎的,涨红了脸,之后就哭了。

  他一句话说不出来。

  妈妈说:“这孩子,都自己人了,还这么见外。”

  维旭只是哭。

  爸爸说:“喂,英雄有泪不轻弹,喂!”

  我知道维旭流泪的原因,他这些日子的努力,被他父亲一个不负责任的手势,便破坏无遗。

  他抽噎道:“害完母亲,又来害我。”

  我说:“别这样。”

  “我这才知道为什么母亲要生气发怒,他喝了两杯,便取出母亲的旧照片,到处宣扬,以往我只觉得他可怜,现在我才知道这是多么自私的行为,谁与他搭了关系,一辈子不得超生,他把人与人的关系利用得尽了。”

  “想想你母亲……”我说。

  他伏在桌子上,不肯抬头。

  没多久,他母亲来采访爸爸。

  她穿一套灰呢最时髦的套装,裙子是窄的,外套略松,丝衬衫,小绒线背心。

  她礼貌的说:“我来得真是冒昧。”

  我看看她脚上一双漂亮的皮鞋,与纤浓合度的足踝。

  她说:“我来还这个。”她取出一张支票递给爸爸。

  爸爸说:“急什么呢?”

  她说:“维旭的父亲……我想说的是:这些年来,我总是收拾烂摊子,我会负责,对维旭,你们可以放心。”

  妈妈被感动了,她握着她的手,“这是什么话呢。”

  “你们该相信我。”她说:“维旭像我。”

  爸爸说:“不管怎么样,我们薇薇与维旭的事,已成定局,你放心。”

  她点点头。

  隔了一会儿她苦笑说:“我一生最后悔的事,便是生了维旭,当时才十多岁,纯情的开头往往有最不纯情的结局。我辛苦的生他,他辛苦地长大,我当初没嫁到好丈夫,他没有一个好父亲,我们同病相怜。”

  爸爸说:“现在你们比谁都好。”

  维旭的母亲说:“他与你们亲近,你们多照顾他,我无能为力。”

  爸爸说:“我们两夫妻同心合力办事,自然事半功倍,你一个人,要下双倍功夫,已经大不容易了。”

  她仍然笑,喝完一杯茶,就告辞了。

  妈妈事后说什么都不明白当初维旭的父母是怎么结合的。

  “完全不合理。”她说。

  爸爸说:“这种事是很多的,问当事人,他们也不明白,世界上有许多怨偶,我想维旭的母亲也有错,既然比丈夫高出许多,当初不该嫁他。”

  维旭来追问我:“她替父亲付了债?”

  “是的。”我说。

  维旭沉默了。

  “你有个好母亲。”我看他一眼。

  维旭不出声。

  “你什么都不告诉我,”我说:“你父亲已经再婚了,是不是?”

  “是的。”

  “还生了孩子?”

  “是的。那是一个东歪西倒的孩子,他母亲是那种欢场女子,没有知识。”

  “你父亲是个奇怪的人。”

  “我不想告诉你,怕你看低我。”他捧着头。

  “这关你什么事?”我说:“别傻了。”

  “将来要是他来缠着我们不放,怎么办?”维旭绝望的问。

  我笑嘻嘻说:“你放心,只要你授权,让我来把他赶走好了。”

  维旭握住我的手,欲言还休。

  “咦,”我说:“别再哭,我最怕看见别人哭。”

  后来我们就订婚了。

  爸爸请了维旭的母亲。

  他跟维旭说:“我作主张请了她,她是我朋友,也是你母亲,你再不高兴,也得给我一个面子。”

  维旭哽咽,“是……是的。”

  我鄙夷的说:“瞧他这样子,不知是那一种情意结作祟。”

  妈妈说:“薇薇,你再胡搅!”

  那一日妈妈做了一整桌的菜,维旭的母亲独自出席,她穿一件丝棉袄,灰色起云头暗花,滚深紫色与银灰双边,面孔上略化了妆,十分明艳,因长得像维旭,看上去就如两姊弟一般。

  维旭看见他母亲,有点不自然,坐在一边不出声。

  他母亲并不介意,落落大方的与我们说话。

  “我买了件纪念品,”她说:“不成敬意。”她递给我一个指环盒子。

  我打开盒子一看,是一只小小的钻石戒子,钻石很小,只三十分左右,但是十分精致,我马上戴上了。

  妈妈说:“很好看,完全适合薇薇的口味。”

  她笑笑,不出声。

  大家帮忙开饭,吃得很多。

  饭后坐在一起喝咖啡。

  维旭忽然走到他母亲跟前去,“你——你好吗?”他声音颤抖着。

  他母亲若无其事地,用很平静的声调说:“还好,你呢?”仿佛跟阔别多年的老朋友说话。

  “你婚后——没有孩子?”维旭问。

  “孩子?你不是我孩子吗?”她问。

  维旭低下头。

  她温和的说:“你有空可以来看我们,我丈夫对我很好,我们平常也很空闲,他喜欢下棋,就愁没对手。”

  整间屋子都静下来,我们听着他们的对白。

  他说下去,“听说你功课很好。”

  维旭说:“马马虎虎。”

  “订了婚就是大人了,好好对薇薇。”

  “我懂得。”他说。

  后来她告辞,爸爸要送她,她说:“我丈夫会来接我。”

  我拉拉维旭,我们一齐送她到门口,没等一会儿,一辆小小的日本车开过来停下,一位长得很端正的中年人下车与我们打招呼。

  她为我们介绍,然后跟他走了。

  我问维旭:“我们几时到她家去?别告诉我你没她的电话号码。”

  维旭问:“你认为她漂亮吗?”

  “最漂亮的母亲,”我说:“做人特别漂亮。”

  “唔,她很强壮。”

  “这年头,不能太苛求,那么样的母亲,打了灯笼没处找。”

  “她不像母亲,”维旭说:“她最多只像一个朋友。”

  妈妈说:“身上满是油腻味的才是母亲,像我,唠叨的才是母亲,像我,不会赚钱才是母亲,像我。”

  爸爸说:“我们还是讨论孩子们的婚期吧。”

  我说:“要是我们有了孩子,她就是祖母了,天底下怎么有那样的祖母呢?我想象不出,太难为情了。”

  我们一起笑。

  男友

  任何人看见我,不问:“好不好?”他们问:“几时结婚?”

  渐渐这件变成了无形的压力,令我困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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