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才的心咚一跳。
“听你说,她家里有事,精神恍惚,并且是个半工读生,你不怀疑她在压力下会走绝端?”
“胡说!”
“周,请你留意一下,不能为一个人害了整班同学。”
“真的,你同她熟,你知道她首尾。”
启才抬起头来,“她现在住在徐家。”
真没想到他们还有管闲事的心倩,“嘎,她跟人跑了?”
“不不不,”启才更正,“好从来不是我的女友。”
“周,你要加把力呀。”
“周,是不是因为徐柱华富有?”
启才躺到床上去,不作声。
慢慢,他的双目润湿了。
“有钱真好,”同学犹自发表意见,“可享种种特权,天天开香槟,送礼物,女孩子很难不动心。”
“嗳,中国人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争点气把书读好,自然什麽都有。”
“别高兴,你没听见教授要整我们?”
“怎麽会碰到这样的劫数。”
启才的眼泪落下来。
真是,怎麽会碰到这样的劫数。
第二天,他见到了徐柱华。
柱华十分激动,大力拍着桌子,“不想毕业,就不会到大学来。”
“你听到什麽消息没有?”
柱华不响。
启才叹口气,“我的三个同房怀疑万芳。”
柱华一震。
启才忍不住问:“尚有其他人觉得她有嫌疑?”
柱华颔首,“她有作弊的理由。”
“说来听听。”
“她住在我家已有一个月,据家务助理说,考试前她从来没有温习功课,终日早出晚归,不知忙些什么。”
启才抢着说:“万芳天资聪颖,过目不忘,她一向不爱在考试前夕温习。”
“他们还说,万芳有非毕业不可的理由。”
启才苦笑,“我也非毕业不可,我的家境平平,老父对我又有寄望。”
柱华也说:“岂止你,我如不带张文凭回家,家里会经济封锁我。”
“真要命。”
柱华说:“我首次觉得生活有压力,这像不像住在秘密警察国家?你检举我,我检举你,为求自保,大家都去告密。”
启才踱步,“我想对外公开此事。”
“你说什麽?”
“招待记者,申诉校方采取高压手段。”
“千万不要冲动,我们都是砧板上的肉。”
“才不是,我们都是大学生。”
“毕不成业,我们什么都不是。”
二人烦极了。
过一会儿,大家又同时说:“万芳——”他们去看万芳。
真没想到万芳在睡午觉。
柱华问工人:“睡了多久?”
“昨晚一整夜踱步,今晨六时许才睡,最近这几天都如此。”
“胃口好吗?”
“很差,吃不下,像是有心事,似受了什麽委屈,做梦老是叫‘我的,走开,走开’。”
启才有点难过,目光不去与柱华接触。
柱华走到书房,轻轻翻动书桌上的杂物。
他忽然低声嚷:“看,两份试卷!”
启才也吓一跳,但随即说:“也许她影印了一份打算寄返家去给人参考。”
柱华说:“也许。”
“你也怀疑她?”
“不不不--”但是声音渐渐低下去。
启才说:“我同你一定要投她信任票。”
“可是!茅头怎麽会指向她呢?”
启才悲哀地说:“我倒是有点明白的。”
“说我听。”
“她是一个单身年轻女子,一个人在这里,无亲无靠,家贫,需兼职,牺牲一个孤寡女子,最最没有後果,还有,她能把他们怎麽样,学生证件限期一到,她就得出境,无後顾之忧。”
柱华握紧拳头,“太不公平了。”
“你,”启才说下去:“你就不同了,北翼的图书馆是谁捐的?徐氏家族,万芳却没有时间能力搞公关,结交朋友,大家对她陌生,指证她,心里不会不舒服。”
“你呢,为什麽没有人怀疑你?”
“我年年考一百分,干吗要作弊?我人缘又好,一天到晚在教授面前打躬作揖,替他们跑腿,他们喜欢我。”
“一星期内找不到人,万芳会成替身。”
“文明社会讲证据。”
“相信我,届时一定有人捏造证据。”
“这,”启才焦急,“这可怎麽办?”
就在此时,身后传来万芳的声音:“你们来了?怎么不叫我起来?”
“呵,见你睡得香,不好惊动你。”
“何必客气,”万芳说:“我也正想找你们。”
两个男生齐齐发问:“有什麽事?”
“我想搬出去,投亲靠友,可不是办法。”
柱华细细端详万芳,只见她脸无血色,十分憔悴,不禁心如刀割,“你一个人,走到哪里去?快别多心,哪管你多住十年八载,我也愿意。”
“那算什麽呢?”
启才只得退到一角去。
只听得柱华说:“万芳,让我们结婚吧,让我照顾你。”
启才低下头。
可是万芳笑了,“你照顾我?你自己还要家人照顾呢。”
启才的一颗、心又回到胸腔里。
万芳说:“找房子想必还需一两个星期,我会在这里打扰到月底。”
启才咳嗽一声,“万芳,有同学作弊的事--”万芳诧异地说:“何用为此担心?清者自清,一定会得水落石出。”
她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
第二天,系主任就传苏万芳去问话。
苏万芳自教务处出来的时候,脸色苍白,大惑不解,“他们怀疑我。”
柱华站在她身边,一声不响,内心恻然。
万芳说:“他们怀疑我,不是因为有证据,而是因为我是苦学生,我一向不配,他们一直冷眼旁观,等着我出纰漏,现在机会来了,他们可以证明眼光无误了。”
半晌柱华说:“他们也盘问过启才,他们盘问每一个人。”
万芳缓缓说:“没想到千里迢迢来求学,竟要受这种冤枉气,说什麽最高学府,说什么有教无类。”
柱华苦笑,“有人的地方,就有政治,怎麽避得了。”
万芳长叹一声,“寒窗数载,不过想读一张文凭回家找份好一点的工作,早知这样辛苦,另寻出路也罢!”
“万芳,你别气馁,此事自会水落石出。”
万芳摇摇头,“他们早已决定谁是黑羊,非我莫属,我累了,想回去休息。”
那天深夜,佣人急找徐柱华。
“苏小姐发高烧,请马上决定是否把她送到医院。”
柱华与救护车同时赶至。
万芳在医院里接受治疗后无恙,柱华这方通知启才。
启才双目通红,握紧拳头说:“万芳心交力瘁。”
“校方有什麽消息?”
“这上下恐怕在传苏万芳畏罪自杀了。”
柱华站起来,“我想过了,这种大学,不读也罢,不如到美国去找一间小大学,乐得轻松,启才,读书与做人是两回事,读书与发财也是两回事,此处不留人,自有留人处,你说是不是?”
启才说:“可是柱华,我们没有错,我们没有作弊。”
柱华笑笑,“无所谓啦,又不是刑事案件。”
启才一愣,“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
“没有什麽,我们走吧,万芳休养几天便可出院,届时我们三人到欧陆走走,我请客,不准推辞,不然的话不做朋友。”
“你刚才说什麽?”启才追问。
柱华温和的答:“我说的是,我们来到这世上短短活那么数十年,最要紧是快活,还有,尽量也使人快活,你说是不是。”
他把手臂搁在启才肩上。
徐柱华想过了,他要这张文凭无用,左右不过是把它镶在镜框里带回老家去承继家属生意而已。
他回公寓沐浴刮胡髭洗头换上簇新西服,开着小跑车到学校去。
笑着与每一位同学打招呼,脚步轻松,直赴系主任室。
敲了门,里边有人说:“请进。”
柱华推门进去,看见系主任与教授都在,他说:“好极了,两位尊贵的先生,我这次来见你们,纯粹是为了自首,我就是这次大考的作弊者。”
教授与主任听了,面面相觑。
柱华催他们,“把我逮起来呀。”
教授充满疑惑,“你这样招认,又是为着谁呢?”
“为我自己,我受良知责备。”
教授说:“是吗,那你应当见一见另外一个受艮心谴责的人,周同学,你出来。”
柱华当场怔住,有人推门出来,一看竟是周启才。
“你怎麽也来了?”两人异口同声叫出来。
M教授生气,“简直是闹剧!你们竟这样轻视毕业文凭。”
二人低下头。
“是我。”
“不,是我。”
“请别怀疑苏万芳。”
M教授既好气又好笑,“不,不是你,也不是他,更不是苏万芳。”
柱华抬走头,不是苏万芳?”
M教授说: “元凶已经找到了,警方再次盘问证人,认人承认把试卷偷出来给他外甥,为着误导,故意指向外国学生,你们现在明白真相了吧,过一日校方自然会张贴告示。”
两人愣祝
可是随即又放下心来,四肢百骸均轻松万分。
“你们二人太够义气了,苏小姐应当庆幸有这样的好朋友。”
主任加一句:“可是行事这样鲁莽,应该记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