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不明白,为什么警方会要扫荡这样一个地方。」
刘文相指指脑袋,「一个人想太多无益,来,我带你参观地下室。」
他们乘电梯到了地底。
只见一条走廊通往许多独立房间,刘文相打开其中一间房门。
“你可喜欢上一世纪的侦探悬疑电影?这里有希治合全套作品。」
「不,我只想与人聊天。」
刘文相意外地扬起一条眉毛。
思艺说下去:「通常我一开口,父亲、老师、同学,都会皱上眉头,接着讲:‘我不明白你的意思,思艺,自小到大,你都没学会好好说话’。”
刘文相为之侧然,「他们无法与你交通。」
「对呀,一宜当我是异形、怪物,取笑我,歧视我,排挤我。」
「那么,思艺,加入我们,做我们一份子,你每天可以在这里进修,追求学问,我们了解你。」
「我舍不得母亲。」
「她的脑电波已经过调校,失去你也不会太伤心。」
「不,她会深深想念我。」
「那么,你已决定回去接受手术?」
思艺痛苦,「我不知道。」
「组长正想吸收你这样的人才,不要放过这个机会。」
思艺流泪。
「你的家人会在三天内忘记你,他们记忆构造如此:不愉快的事尽快忘却,以免意志消沉,影响社会进步。」
思艺用手掩住面孔。
「别想太多,来,我介绍你喝最好的香槟。」
思艺兴奋莫名,「你们有那最堕落的饮料?我只闻其名,从来没喝过。」
「那还等什么?」
刘文相带她走出房间,步行片刻,来到一道鲜红丝绒门前。
门一打开,原来是间酒吧,而且有人抽烟。
到底年轻,思艺笑了,「你们真有办法,没想到组织有如此规模。」
刘文相叫了一瓶香槟,噗一声开瓶,斟一杯给思艺:「真是喝一瓶少一瓶了。」
思艺尝了一口,只觉得那芬芳的液体立刻被口腔吸收,妙不可言。
啊,她都不愿回家了。
「会不会跳舞?」
「不会。」
「我教你。」
「区老师说这是不良嗜好,从前,有不思上进的年轻人沉迷这些。」
「是吗,区老师还说什么?」
「她还说我是她任教廿多年以来最可怕的学生。」
「所以组长更想你加人。」
「黑社会,你们是黑社会。」
刘文相笑了,「你可以那样说。」
他与她轻轻起舞。
思艺觉得她距离淑女标准越来越远。
刘文相说:「待你满了十八岁,他们会为你介绍男伴。」
思艺不出声。
「你这样不听话,他们会给你配一个傻子,以平衡你的生活。」
思艺用手掩耳。
「你知道我说的都是事实,现今世上已没有恋爱这回事,人们也不会见异思迁,更没有人闹离婚,故此天下太平,人人致力工作。」
思艺黯然,「这一点倒好似真的为女性设想。」
「吃亏的不一定是女性。」
「光是这个问题,就可以争论到天亮。」
刘文相身边的传呼机响起来。、
「啊,组长想见你。」
思艺一怔。
她又一次跟着刘文相走。
在一间办公室内,思艺见到了组长。
她是一名中年女子,体态潇洒,笑容可掬,作为一个组织的领导人,自然有股魅力,使人乐意亲近。
「文相,思艺乐意加人我们没有?」
「还没有决定。」
「啧啧啧,你游说无效,扣三十分。」
思艺笑起来。
「思艺,为何迟疑?」
「舍不得妈妈。」
组长点头,「算得是个好孩子。」
「而且,」思艺照实说:「跟著你们,将终身流离浪荡,有家归不得,不会快乐。」
组长笑了,「的确聪明,知道世上并无两全其美之事。」
思艺忽然问:「什么时候了?」
整座大厦内都没有钟,也没有窗户,没有人需要知道时间。
「凌晨三点。」
思艺叹口气。
「已经想家了?」
思艺点点头。
组长说:「思艺,我对你失望。」
思艺不出声。
「我们不会勉强你,文柏,天亮之前途思艺回去。」
「是,组长。」
「很遗憾我们未能说服你。」
「组长,今日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天。」
组长笑了,“在你们的世界里,没有甚么是难忘的,不久,一定全盘忘记。”刘文相陪着思艺离开办公室。
思艺气馁,一直低著头。
「来,送你回家吧。」
思艺依依不舍,「可否时时来探访你们。」
刘文相坦白:「当然不可以,我们的大门不会为非会员打开。」
思艺失望。
在门口,他们遇见与深蓝对奕的嘉瑶。
思艺意外,「嘉瑶,你回家?」
嘉瑶点点头。
「咦,」思艺好奇,“你仍与家人共住?」
「父母及四兄弟姐妹一起住。」
「你从来未做过脑部矫正手术?」
嘉瑶慧黠地笑著摇头。
「为什么?」
嘉瑶答:「我扮得同他们一样。”
思艺冲口而出:「那多么矛盾痛苦!」
嘉瑶说:「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思艺沉吟。
这时,刘文相把车子驶过来,思艺上车。
他同她说:「你想清楚了之后,到市中心和平咖啡座去,穿上红外套,我自然会出来见你。」
思艺大胆问:「不为公事,也可以见面吗?」
「那太危险了。」
「我明白。」
到了家附近,天已蒙亮,他让她下车,「很高兴认识你。」
「我也是。」
他们拥抱一下分开,思艺步行至家门。
母亲在等她,「思艺,你终于回来了。」
「妈妈,假如我离家出走,你可会想念我?」
母亲的声音颤抖,「我余生都不会再快乐。」
「我也是。」
第二天,区老师联络彭太太。
「为着万全计,手术之前,再替思艺做一次测试。」
思艺同自己说:要是你真的如他们所说那般顽劣,你一定可以成功瞒过他们。
思艺换上水彩颜色衣裙,脸上挂著甜美笑容,斯斯文文跟在母亲身後。
笔试之后,接着是面试。
她不时取出小镜子补口红,经过玻璃,不忘整理头发,又问接待处女职员那枚漂亮的宝石戒子在什么地方购买。
区老师一一看在眼内,十分纳罕。
看过测试成绩,区老师沉吟。
彭太太焦急地问:「有什么问题?」
「看情形药物终于发挥作用。」
「呵,是否可以免做手术?」
「还需观察一段时期。」
这时,思艺忽然尖叫:「蟑螂,蟑螂。」
她躲到椅子后边,那只可厌的昆虫偏偏朝她扑去,她吓得痛哭起来。
区老师说:「你们先回去吧,我建议手术押后。」
「那么,思艺是否可以复课?」
「明天一早来上课吧。」
第二天,上烹饪课的时候,思艺花了许多时间研究怎样装饰碟子,絮絮不休与同学争论,继而面红耳热,连老师都笑说:「思艺,别太琐碎。」
小息她在课室梳头,左顾右盼,又去偷看同学分数,这一切举止,自然全落在区老师眼中。
彭思艺完全及格,她已是不折不扣的小女生。
思艺又打小报告:「老师,陈素英的作文是她哥哥代作,还有,谭群娣不穿内衣上课。」
区老师只得板起脸,「我自有分数。」
区老师同校医说:「彭思艺同学大有进展,从前的坏脾性全部改过来,也许,应该减轻用药份量。」
校警说:「好,我会照做。」
思艺最喜欢的颜色由黑白灰变为淡黄及浅红,整日打扮得像一筒冰淇淋似,志愿是做小学教师,再也不提地质学、写作这些事。
亲友全部放心了。
彭思艺的手术时间无限期推迟,现在她每次测验成绩都叫校方满意,她是乙级学生,不过不失。
人人都知道彭思艺想的是什么。
她时时公开发表伟请:「男人不是应该照顾女人及小孩吗,为什么女人要自资买房子住?男人没有能力结什么婚,女子婚后如不能享福那还不如不结婚.…:」彭思艺终於成为一个淑女。
彭太太眉开眼笑,「多年心事终于放下,思艺如脱胎换骨,现在人见人爱。」「将来一定是贤妻良母。」
「希望她嫁得好。」
「对,最好不必做家务,有工人服侍,大把时间陪伴父母。」
成功了。
房门一关上,思艺是另一个人,她仍然好学,喜欢钻研新知识,关读至深夜。她为自己的双重性格叹息,但正如嘉瑶说,这是没有办法中的办法。
她见过做了手术的年轻人,他们简直同弱智差不多。
一年过去了。
他们已经不再为思艺担心。
一日,思艺穿上红色外套,到市中心和平咖啡馆坐下。
她叫了饮料,静静等待。
片刻,有人走过来说:「你好。」
思艺喜悦地抬起头,随即失望—那人并非刘文柏。
那年轻人坐到她对面。
「思艺,你伪装得很成功。」
「嘘,别那么大声。」
「但是可以想像,生活相当痛苦。」
「别说我了,你们近况如何?」
「经过好几次扫荡,幸保不失。」
「你们真勇敢。」
「你准备入会?」
「我还没准备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