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医生告诉他:「在急症室一时没诊断出来,现在立刻做手术,放心,不是大事。」
甘家荣说:「医生,请你尽力。」
余医生这时忽然冷笑,「甘先生,你平时多关心一下妻子,就不用临急抱佛脚。」
「我——」甘家荣语塞。
“希望这次意外是当头棒喝,唤醒你的良知。」
余医生的责备相当严厉,可是甘家荣并没有生气,他走到妻子身边,「以淇——」。
以淇从头到尾一言不发。
她被推进手术室。
以淇喃喃说:「定方,你带我走吧,生活真叫我烦厌,我后悔做了好女儿,父母不明白我的心,我应听从自己的心灵。」
父亲去世後第二年,她认识了甘家荣,甘家家境、背景,以致籍贯都与她相似,母亲很喜欢他,乐于接受他,不久,以淇决定结婚。
母亲笑说:「这我可放心了,你爸在天之灵也会觉得安慰。」
以淇觉得安慰,她需要家人支持。
婚后她用心地做一个好妻子,甘家荣承继了家族事业,生意蒸蒸日上。
以淇却一天比一天寂寞。
然后,她得到了这个叫她手足冰冷的消息。
冠珠出生後,老同学叶嘉华来采诂她,说起旧时趣事。
「真疯狂,跳舞到天明,你我总算年轻过。」
以淇不作声。
「你最乖,最听父母话,很快修心养性。」
以淇张嘴,又合拢,绪于忍不住问:「张定方最近怎么样,仍然那样不羁?」
嘉华睁大眼睛,错愕地掩住嘴,「你不知道?」
以淇反问:「不知道什么?」
「以淇,没人告诉过你?」
以淇著着嘉华,「什么事?」
「啊,以淇,定方知道你结婚,央求邓健欣陪他到你行礼的教堂门外,偷偷看你披着婚纱出来,健欣说他哭泣不已,过不多久,他驾著那辆红色跑车翻下山坡,车毁人亡。」
以淇全身的血液似在脚底抽走,脸色苍白,耳畔嗡嗡响。
「已经近一年了,你一直不知道,你没看报纸,那时你在欧洲度蜜月?」
以淇不出声,刹那间她泪如泉涌,双手都掩不住。
她的心已经不能再碎,只得死亡。
「以淇,以淇。」
她与嘉华紧紧拥抱。
「以淇,不关依事,他一向狂野,又爱快车……」
怀第二个孩子的时候,以淇同余宝珊说不想再生养。
余医生好言劝慰。
「丈夫都不爱回家,孩子再多也没用。」
「以淇,我替你医治这抑郁症。」
服药一段时期后,以淇情绪略为改善,可是,她更加沉默。
甘家荣回家,只看到一个秀丽的、淡淡的影子,一整个晚上说不上三句话,他觉得无趣,只得继续往外跑,结婚那么久,他似乎还未真正认识她,他糊涂了。
昏迷中,以淇听见定方轻轻的声音。
「定方,我们去什么地方?」
「一个无忧无虑的地方。」
「定方,真对不起你——」
「嘘,别再提以前的事。」
在手术室中,助手忽然说:「余医生,病人血压起变化。」
余宝珊著急,在病人耳边说:「以淇,孩子们等你出去,以淇,振作。」以淇双目紧闭。
「伤势并不严重,但是病人似无意志。」
「注射针药抢救。」
以淇并不知道手术室情况危始。
「定方,告诉我,跑车撞毁,是怎么一回事。」
「我喝多了酒,与人争路,是宗意外。」
以淇内心好过一点,又问:「为甚么狂饮?」
「朋友生日,斗酒。 以淇点点头,「是女友吗?」
「才认识没多久的一个女孩子。」
以淇伸手去摸他面颊,「你就是那么任性。」
他握住以淇的手。
「定方,看,现在我比你大这许多,你像我小兄弟。」
「不,以淇,你永远年轻。」
「再过几年,我又老又丑,更与你不配。」
「以淇,我爱你。」
以淇流泪,「我有孩子要照顾。”
「他们抢走了你,我不能与他们争你,你真想清楚了?」
「冠珠十分懦弱,我从未试过离开她超过数小时,她会害怕饮泣,咦,我彷佛听到她叫妈妈的声音。」
张定方的面孔渐渐苍白,「以淇,你已不属于我。」
以淇拥抱他,「你可明白母亲的心?」
他摇摇头,颓然放开以淇。
以淇微笑,泪如泉涌。
「以淇,再一次与你说再见。」
他低头转身离去,正如上一次,背影无限寂寥。
她竟又一次拒绝了他,上一次是为父亲,这一次,是为孩子。
不不,以淇忽然同自己说:不是为别人,而是在内心深处,她明白无法与张定方长久相处,这是她的选择,虽然痛苦,与人无允。
在手术室中,看护报告:「医生,病人流泪。」
「立刻抹干。」
「医生,病人血压恢复正常。」
余医生松一口气,「手术顺利完成,缝合。」
医生背脊已被汗湿透。
她走出手术室,甘家荣迎上来。
她讽刺地说:「咦,你有空?居然在这里等?」
甘家荣不敢出声,看样子他天良未泯。
「手术成功。」
他松口气。
「以淇这次情况甚怪,一点小事,却十分反复,刚才在手术室,我们几乎失去她,彷佛有一股不可思议的怪异力量,把她往另一头吸去,我们需要苦苦拉锯。」
甘家乐静静聆听。
「甘先生,珍惜身边人,即使感情无法挽回,也公平给她一个交待。」
甘家荣低下头。
「快接孩子们来见她,她苏醒之际,子女在身边,有助康复。」
甘家荣说:「我立刻叫司机去接他们。」
余医生点点头,「我去看看她。」
以淇醒来,看到孩子们站在她身边。
不顾自身痛苦,她先笑起来。
冠球看著母亲:「妈妈,你头发少了一块。」
「别怕,很快会长出来。」
冠珠轻轻问:「妈妈,医生说你就会痊愈。」
「医生说得一点不错。」
以淇两手握住子女小手,无限宽慰。
她没注意到甘家荣站在一旁。
他轻轻咳嗽一声,她却仍然不想抬头看他,这么多年来,她从未试过深情凝视他,也从未想紧紧拥抱他,她也有错。
终於,甘家荣说:「你想吃什么,我吩咐他们做。」
以淇不回答,甘家荣只得朝门口走去,他忽然听见她在他背后说:「上次吃过的清鸡汤面很好,还有,请帮我买束姜兰」,他松了口气,妻子又与他说话了,他的双肩颤动。
孩子们又问了一些问题,以淇累了,沉沉睡去。
她再也没有看到张定方。
这次,她见到父亲,不知怎地,梦中的她才得冠珠那么大,伏到父亲膝上,「爸爸。」父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抚她头发,然后,梦醒了。
一个星期后甘家荣带著孩子与工人来接她出院,司机开来一辆七座位客货车,刚够坐,甘家荣要周到起来,的确十分体贴。
以淇康复得比较慢,但是进屋不算差,她剪了短发,听医生说,多做运动,多参予社交。
她到社区中心去学电脑动画,发掘到兴趣,与同学们合作摄制了一出十分钟卡通,丰常有满足感。
以淇精神获得释放,找到机会,她正式向丈夫提出分手。
甘家荣问她:「不能再给我们一次机会?」
以淇不出声。
「再牺牲一年时间如何?」
「不能说是牺牲,在你家,我与子女在物质上得到最好的照顾,很感激你。」
「我知道我的错误,以后,会尽量改正。」
「我也有不对的地方吧。」
甘家荣苦笑,「你肯同我说话,已经很好。」
以淇无限歉意。
每个星期三,她仍然到私人会所游泳,初春,有点凉,她在门口,又看到那辆红色小跑车。
她走过去,站在跑车旁边,凝视那熟悉车牌。
管理员向她招呼:「甘太太,我查到这辆车属於智杰集团的公子姚祖权,刚自美国回来,极英俊的一个年轻人。」
以淇点点头。
「咦,他来了,那就是他。」管理员伸手一指。
以淇顺看手指看过去,不禁呆了。
高大、硕健、微褐色皮肤,白衬衫、卡其裤,与张定方简宜一个模子里印出来。
他也看到有人看他,微笑点头,一双眼睛似会说话。
竟有这么相像的人。
他刚要向以淇走过来,忽然有一个长发少女截住他说话。
少女美丽热情,握住他的手,直看到他眼里去,一条花裙衬得她似一只蝴蝶似,咦,这不是当年的以淇吗,逃学去跳舞,恋爱当生活。
那年轻人再也无暇理会别人,与少女絮絮细语。
以淇识趣地找到司机,上车回家。
她的头靠住车窗,不愿长大可不是优点,生活在回忆中是一种逃避。
司机问:「太太,去什么地方?」
「放学时间到了没有?」
「还早,不过,可以先去替他们买冰淇淋。」
以淇说:「那么好,就去办吃的。」
「甘先生说下午同孩子们去科学馆,太太,要否同去?」
「啊,他有空?」以淇一怔。
司机的语气有点宽慰,「甘先生叫我也抽空陪陪孩子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