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琳正想熄掉机器,忽然又看到一个人影。
那人轻轻走进会客室,悄悄掩上门。
心莲立刻警觉,“谁?”
“我。”
芷琳当然认得这把声音,这是她丈夫梁伟伦。
接着的发展,叫她万分吃惊。
只听得心莲吆喝:“你在这里鬼鬼祟祟干什么?”
“咦,这是我的家。”梁伟伦嬉皮笑脸。
心莲又惊又怒,立刻站起来,“我立刻走。”
“心莲,你还不原谅我?”
心莲想拉开门,被姐夫一手挡开。
“你再不让开,我可要叫了。”
梁伟伦却哈哈大笑起来,“你不会叫喊,你怕伤害姐姐,你才不会叫。”
“你到底想怎么样?”
“你怕见我,就不会来我家。”
“今日是小妹结婚。”
“你也想见我,是不是?”
芷琳看到这里,混身汗毛竖起,她握紧拳头。,
心莲指着姐夫骂:“你这人面兽心的东西,可怜我大姐就此葬送了她的一生。”
芷琳呆若木鸡,象是被人用力掴了一巴掌。
只见心莲夺门而出。
客室恢复宁静,只余芷琳一个人坐着发呆。
难怪心莲恨恶这个姐夫,原来她一直隐瞒着这个惊人的秘密。
她怕伤害大姐,故此忍受委屈,绝不出声。
可以想象的是,姐夫已经冒犯过她,而且,犯了之后,还想再犯。
芷琳忽然明白,什么叫做令人发指,什么叫做忍无可忍。
她关掉录映机。
陈芷琳想站起来,一时腿软,没站好,又跌回沙发里,但是她深深吸一口气,双臂牢牢撑住扶手,终于站起来。
可邻的心莲?不不,可怜的芷琳才真。
芷琳前所没有的冷静,她走到书房,拨通电话:“容律师,可否到舍下来一次,是,即时,谢谢你,有要事商量,我等你。”
然后,她吩咐司机:“叫锁匠来把大门锁统统换过。”
她斟一杯热茶,看着两个孩子做功课。
也许,已经在心里筹算良久,可能,录映带内一幕只不过是最后一关,令她下了决策。
平时看一部悲情电影都会流泪的陈芷琳此刻却十分冷静
容律师来了。
她诧异地说:“芷琳你找我干什么,我专打离婚官司,与你无关。”
“我正要离婚。”
容律师沉默一会儿,轻轻说:“也是时候了。”
可见人人都认为她不该再容忍下去。
她俩坐下来,商议良久,容律师把细节都一一记录下来。
“你尽快通知梁伟伦,切莫误他青春。”
“我知道。”
容律师走了。
第二天,天朦亮,佣人上来说:“太太,二小姐想见你。”
芷琳跳起来,这时,心莲已经跑上来,紧紧拥抱大姐,泪流满面。
“咦,傻瓜,哭什么。”
“我应一早告诉你。”
“现在知道也不迟。”
“我一直觉得我也有错,十分内疚。”
“胡说,完全与你无关。”
“容律师说你已发出律师信。”
“正是,牛奶早已泼翻,我却企图用手去兜盛,你想想,怎么会成功,不如努力开始新生活,吃点苦也值得。”
“告诉孩子们没有?”
“我会慢慢同他们讲。”
芷琳这时仿佛比心莲更加刚强,她好象从未动用过她的毅力,贮藏丰富,用起来,无穷无尽。
“你替我把消息告诉妈妈。”
“妈妈说:家里永远欢迎芷琳。”
姐妹俩紧紧握住手。
作家
这个世界呢,说势利也真够势利,没有钱,哪里行得通,可是不知怎地,对于文艺工作者,社会始终仍存敬意。
敖悦时的父亲是位写作人,也就是俗称作家,家境虽然普通,可是却受到同学尊重。
“悦时,我也希望做一个作家。”
“我知道做作家不容易,一定要读许多书。”
“而且需有丰富智慧的想象力。”
终于,在初中三那年,某日,班主任王老师微笑着宣布:“下个月,我们举行家长参予的职业介绍周,”她进一步解释:“欢迎同学们的父母到课室来向同学们讲解他们的职业,使同学们可以详尽认识社会上各行各业。”
“家父是建筑师。”有同学抢着说。
“我爸爸是水力工程师。”
“我妈妈做电脑动画。”
“王福如的妈妈设计时装。”
老师说:“好极了,请他们排期到课室来讲解,同学们可获得多方面知识,对将来选择职业,必有益处。”
不知是谁忽然说:“敖悦时父亲是作家。”
王老师十分意外,“作家!”
敖悦时有点腼腆,可是心中着实骄傲。
“请问,令尊用哪一个笔名?”
“爸爸说,他的笔名很多。”
“啊,是位低调的名作家。”
悦时很高兴,对,这正是她父亲。
“他可以来向同学们说一说如何写作吗?”
悦时答:“我可以问他。”
放了学,悦时兴奋地同母亲说:“爸爸会答应到我学校来讲授写作吗?”
敖太太放下家务,想一想,“应该没问题。”
“爸爸是位名作家吗?”
敖太太微笑,“社会喜欢给人戴高帽子,花花轿子人抬人,大家高兴,于是凡是作家都大大有名,同逢商必殷一样道理。”
真的,报上社团新闻中那些举行讲座担任评判的名作家,许多还是第一次听到他们大名。
“父亲是否名作家?”
“你说呢?”
“他每晚都伏案疾书,有时一直工作到天亮,想必是位尽责的好作家。”
敖太太不出声。
她匆匆更衣出外上班,多年来她一直在一间小小的出入口行做会计,工作辛劳,故此身段瘦削。
悦时曾听见父亲说:“那么腌臜的工作一做十多年,不可思议。”
可是悦时却佩服母亲经济独立。
比起母亲,她父亲那份自由工作优悠得多,他整天看书读报做笔记听音乐,有时睡到日上三竿,有时找朋友奕棋钓鱼,十分写意。
这也是许多人憧憬做作家的原因吧。
悦时也问过:“爸爸出版过什么书?”
敖先生严肃地说:“悦时,文学作品,重质不重量,贵精不贵多,一写百多本,那些人好算作家?顶多是混得不错的稿匠!曹雪芹一生只写一本红楼梦,怎可粗制滥造!”
悦时连忙说:“是是是。”
敖先生终于答允出席举校的讲座。
同学们一见他出现便报以热烈掌声。
敖先生的演讲相当精彩。
“各位同学,写作用笔名是世界性习惯,法国人管笔名叫‘羽名’,为什么?原来古时写字用鹅毛笔,所以,羽名,即是笔名,又称‘假名’。”
同学举手,“为什么要用假名?”
敖先生想一想:“也许,万一久不成名。没有那样尴尬吧。”
同学们都笑了。
接着,敖先生又讲解了一些华文小说历史,以及写作的精髓。
“写作是寂寞凄清的工作,必需热爱文学,只问耕耘,切莫问收获。”
王老师与同学们热烈鼓掌。
悦时脸上发光,有一个作家父亲,她真正骄傲,那是何等清高的职业。
那次演讲十分成功,同学们印象深刻。
高班的王冠华因此约悦时到图书馆一谈。
王冠华功课极佳,是品学兼优的好学生。
他告诉悦时,他在做一个当地文化事业的报告。
“你想做文化人吗?”
“不,”冠华笑答:“我志愿是做律师,你呢?”
“家母说,教书是份好职业。”
“的确是。”
那次为冠华提供资料之后,他俩就有意无意地约会。
因在求学期间,功课紧凑,两个人都是好青年,知道生活中什么是首要,何事是次要,故此并没有昏了头。
冠华比悦时早两年毕业进大学。
政太太很喜欢女儿这个小男友,可是对悦时谆谆善诱:“做人呢,无论男女,至要紧,还是靠自己。”
“我明白。”
不过有心事,悦时头一个便是找冠华倾诉。
“真想立刻找工作,好叫妈妈提早退休。”
“伯母很辛苦吗?”
“背部佝偻了,未老先衰。”
“大学三年一过,你可以即刻投入社会。”
悦时点头。
“你父亲的工作可吃重?”
“也一样辛劳,每日不住伏案写写写。”
“啊。”
“再大的作家,也得一个个字写出来。”
“有新作吗?”
“爸爸同我说,近年所写全是游戏之作,用来糊口,不想给我看,此刻他正在筹备一本历史小说,出版后一定签名送你。”
“那太好了。”
悦时慨叹,“维持一个家不容易,妈妈许久没有置新衣。”
冠华不便置评。
“我找到一份极好的暑假工,我说给你听……”
很早很早,悦时便自己赚零用。
那日回家,看见父亲伏在案上睡着。
她轻轻推他,“爸爸,醒醒,当心着凉。”
书桌上是厚厚的一迭厚稿纸,上边密密麻麻,写着蝇头小字。
一定是部传世的巨著。
敖先生醒来,揉揉双目,“是你,悦时,给我倒一杯热茶,你妈呢,唉,从来不见人。”
当晚,悦时同母亲商量。
“爸爸写作,十分劳神。”
敖太太不出声。
“妈妈,你何苦晚上还去兼职?我快出身,你不如抽空多照顾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