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康终于忍不住,“燕,我们走吧。”
燕玲白地一眼。
年轻人笑了,“这位小姐,可是完全不信?”
“对,”干康说:“你帮得了就帮,帮不了拉倒,何故吞吞吐吐,推推搪搪?!”
年轻人不以为忤,他清瞿的脸静下来,隔一会儿说:“杨小姐,麻烦你与令堂,下星期六早上七时到我处来吧。”
“早上,不是晚上?”
“清晨大家精神都好一点。”
“好。”
“请带备银行本票,抬头写政府公益金。”
“是。”
年轻人转回里头去了。
女佣捧出糕点,满面笑容,“请用点心。”
燕玲哪有心思吃,可是子康正肚子饿,见是雪白的椰丝奶油蛋糕,即时食指大动。
不管三七二十一,吃了再说。
燕玲没奈何,“你真馋嘴。”
“这蛋糕可是几万元一块,伯母请客,不吃白不吃。”
“你有偏见。”
子康不出声。
那年轻人有极其干净的一双手,一看便知道是斯文人。
她俩离开了那幢老房子。
“那人叫什么名字?”
“我们都叫他甄先生。”
呵,不是贾先生就好。
伯母可以放心了。
自从两年前长子死于车祸,她一直没吃好没睡好,想起就落泪。
她想得到一个答案。
再昂贵也值得。
真是一片苦心。
这是子康害怕做母亲的原因,呵同身段变形养育辛苦完全无关。
而是万一那条小生命有什么事,母体也不能独自存活。
子康深深叹息。
“星期六,你也一起来吧。”
“我没资格去。”
“这是什么话?”
“早上七时,我起不来。”
“你胡说什么?”
子康气馁,“我知道迟早有老友会得寸进尺。”
“事后你才考虑同我绝交吧。”
伯母的反应十分强烈,先是流泪,然后是高兴,她告诉子康,终于可以藉着高人,弄清楚长子还有何种心愿。
子康看见伯母又哭又笑,开始觉得迷信也不是太坏,至少是一种精神寄托。
那甄先生也好,假先生也好,大概是在做善事。
可能还是双重善事,捐款可以送到真正有需要的人手中。
燕玲说:“甄先生不是神棍,捐款收据会发还给我们,我们还可以免税。”
杨伯母有楼宇收租,十分富裕,捐款不成问题。
“你们把他说得那么好。”
“去过的人都称赞。”
子康笑了,“好,陪你们母女走”趟。”
因为感情上隔了一层,她不致冲动,所以更可以睁大双眼看清楚这个局。
是真是假,凭一个普通人的常识即可知分晓。
事主因为盼望太切,心智已经混乱,所以很难清醒理智地看这件事。
星期五晚上伯母根本没有睡。
她五六点钟便催女儿起床梳洗。
燕玲生性十分孝顺,换上一袭白衣,陪母亲挑一件灰色旗袍,素服出行。
子康也一早准备好,六时正抵达杨家。
三人吃过一点粥,便出发去寻找答案。
车子里十分静寂。
子康看看车外风景,清晨空气好不清新,子康想到一个母亲那颗悠悠的心,不禁潸然泪下。
到了目的地,停好车,大门已开。
老佣人见她们三个均穿素服,表情十分欢喜。
大家跟着他进去。
书房宽大舒适,一张大书桌,三张沙发椅子。
“请坐。”
大家坐下。
子康注意到年轻人今日穿米白色衬衫裤子。
他也到桌后坐下。
他很守时,没叫人客等。
燕玲立刻把银行本票奉上。
他查看过后收入抽屉。
然后,他静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来,轻轻说:“杨鹏展,你母亲想与你说话。”
子康怔住。
他知道杨家长子叫什么名字,不过,这也不难查到。
伯母伤感加紧张,已压抑不住,开始饮泣。
那年轻人的声音忽然变调,比他平常声音较为活泼,“妈妈,妈妈。”
伯母站起来,痛哭失声,“鹏展,鹏展。”
子康十分冷静。
年轻男子的声音均差不多,一个伤心的母亲不能分辨也不愿分辨。
燕玲的声音也是激动的:“哥,你好吗?”
年轻人答:“不要挂念我,回去好好生活。”
“我们思念你甚苦。”
“妈妈,人生不满百,常怀千载忧,勿以我为念。”
至今,子康仍然认为这些不过是场面话。
杨伯母含泪问:“鹏展,你在什么地方?”
这个问题不好答,不过,大抵也难不倒甄先生。
果然,模棱两可,费人疑猜的答案来了:“我在冥冥中。”
子康没好气,这算什么地方?
伯母又问:“你需要些什么吗?”
子康忍不住,她轻轻说:“鹏展,说说你的近况。”
年轻人忽然转过头来,看着李子康,双目晶光绽现,他微笑,“调皮的小健康,别来无恙乎?”
大家都愣住。
杨鹏展一直叫子康这个绰号,这件事恐怕只有他们几个熟人知道。
呵,有点功力,不容小觎。
子康说:“我想念你,鹏展。”
“世人俗缘未了,合情合理。”
那口气像煞了鹏展,子康也不禁泪盈于睫。
“回去吧,这次谈话是最后一次。”
伯母仍然追问:“鹏展,你有痛苦吗?”
他笑了,“我的存在如一阵风,风起风息,有何牵挂?”
子康低下头,形容得真好。
这时,燕玲鼓起勇气:“哥,给我们一点凭据。”
子康满以为年轻人会得拒绝,可是没有,他说:“回到我从前的房间去,穿衣镜旁第三格抽屉,你会找到凭据。”
可是,每一家人都有穿衣镜,镜子旁一定有抽屉。
燕玲说:“我已收拾过你的房间,我没看到抽屉里有什么。”
“你再回去找找。”
子康问:“你还有什么话同母亲说?”
年轻人忽然吟道:“我想母亲一阵风,母亲想我在梦中。”
杨伯母泣不成声。
声音渐渐沉寂。
子康第一个从激动情绪走出来。
年轻人撑看头,看上去有点累,额角冒出亮晶晶的汗珠来。
他低声说;“谈话结束了。”
伯母身体放轻,哀哀痛哭。
燕玲将母亲扶到客厅坐下。
女佣递上冰毛巾一块,又十分识趣地退下。
燕玲替母亲敷脸。
这时,露台外忽然吹来一阵风,和煦无比,子康裙裾轻轻拂动,头发扬起,只觉舒服,像有人在轻轻与她招呼一般。
她脱口而出:“鹏展,是你吗?”
风渐渐平息了。
伯母喝过红枣茶,便告别回家。
那位甄先生,也始终没有再出来。
回到杨宅,燕玲立刻到哥哥生前的房间去翻镜子旁第三格抽屉。
正如她说,抽屉里空无一物。
可是这次子康比谁都坚持。
她把整格都拉出来,一反转,燕玲啊地叫出来。
只见抽屉底用透明胶纸贴着一枚锁匙,匙孔上结着一块牌子:东亚银行第三四六八九号保险箱。
子康哗一声怔住。
那位甄先生,简直是生神仙。
不经他指引,他们一辈子也找不到那枚锁匙。
打开了保险箱,不知可以寻找到多少答案。
燕玲立刻说:“我去告诉母亲!”
子康连忙道:“不,别去刺激她,她情绪刚平复下来。”
燕玲答:“是,我怎么没想到。”
伯母已经可以沉沉入睡,看到燕窝,想多吃一碗,真是大跃进。
他们取过销匙,立刻跑到律师处。
律师是一个姓吴的小姐,得知前因后果,马上说:“我替你们办手续去开启
保险箱,不过恐怕需要一点时间。”
“约多久?”
“半年左右。”
那么久。
燕玲说:“我要好好照顾母亲,这件事,给我极大启示,世上,只有母亲会那样爱我。”
“你的确有个好母亲。”
更令子康困惑的是那位甄先生的异能。
燕玲却笑说:“你见过人做纯数没有?”
“见过,纯数,又称抽象算术,许多时英文字母代替数目字,可是,会的人可以轻而易举解码,找到答案。”
“我猜,甄先生在冥界找人,也用同一样方式,会者不难,他有这种天赋。”
子康说:“也只能这样形容?”
“我母亲进展很好,她已能与老友去搓搓卫生麻将,扰攘近三年,总算接受人死不能复生这个事实。”
子康深深叹口气。
半年很快过去,银行保险箱被开启,小小的箱子拉出来之际,子康屏息。
里边摆着一套古董手表,为数十来只,燕玲知道哥哥有这些收藏品,他去世后一时不见可是不以为意,像子康一样,她并不重视身外物。
然后,是一张照片,珍重地收在小小银镜框里,那是他与一容貌秀丽的女孩子合照,背境是旧金山金门大桥。
“这是谁?”
“不知道。”
“可有听他说过?”
“没有,恐怕是大学里的同学。”
“也许已经分了手。”
“去查查看。”
“随它湮没好了,这真是已是往事,不堪回首。”
燕玲叫子康在表中挑选一只自用。
子康挑一只小小镶钻晚装表,并且立刻上了发条,戴在手腕上。
“小健康,哥哥─向喜欢你。”
子康不由得又落泪来。
“我们刚刚好了,你又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