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我送你去飞机场。”
她送他到门口。
他走到楼下,那个年轻人又跟在他身后。
他迎上去,同年轻人说:“戒掉它。”
年轻人只是笑笑。
他叹口气,又给他一张钞票。
他把钱收好。
他忽然说:“你们都喜欢裘安。”
亚光点点头。
是因为她有种身不由己的楚楚可怜。
她弟弟却说:“她是个天生的演员。”
说完了,转身离去。
亚光怔住,可是,他不想知道究竟。
她起程那日,他把她送到飞机场。
祥文在电话千叮万嘱,吩咐他照顾她。
“她什么都不懂……”语气中充满怜惜。
亚光莞尔,他真心爱她,既然如此,没有什么不可包涵。
在进候机室之际,裘安紧紧拥抱亚光。
他轻轻说:“你需要帮忙的话,请与我联络。”
希望永还不需要。
她走了。
在那么多人当中,她的未婚夫偏偏是他最好的朋友。
亚光踯躅返家。
他知道她的身世,而祥文不。
她的演技,只用在最亲密的人身上。
不久,亚光收到他俩的请帖,又不久,收到他俩的结婚及生活照片。
她在厨房,很满足开心的模样。
亚光很替他们高兴。
至于他自己,他常常做一个梦,梦见与一个美丽温柔的女子拥吻。
她的面目渐渐模糊,但是身段柔软丰满,不需要心理医生,亚光也知道这表示他极端渴望爱人,以及被爱。
也许祥文是正确的,他从不看清楚,就一头栽下去,世上本无十全十美的人。
亚光的车子仍然停在那个老地方,每天去取车子之际,习惯四处张望一下,看看有无美丽的弱女,需要帮助。
憔悴三年
刘玉容觉得她已走到绝境。
她带着一个两岁孩子,丈夫离开了她,娘家环境欠佳,也不容她回去。
一份苦闷的工作,菲薄的收入,除出付开门七件事之外,还需给褓姆费用,所剩无几,不要说是节蓄,简直连买一件登样点衣服的能力也没有。
一只黑手袋的四角用得发白了还拎在手里,头面从不光鲜,发式保守,因缺少打扮,她看上去比她的真实年纪大。
这是一个很现实的世界,女同事们的薪水只用来粉身,自然时髦漂亮,闲时请客送礼,朋友也多,三两联晷,只得玉容孑然一人。
她们不讨厌她,可是也不特别喜欢她,没有故意排斥她,也不同她做朋友。
冷淡一如她的家人。
玉容的母亲说:“你若如弟弟般考得到奖学金呢,任你到何处读书去,谁也不会阻止你,不然的话,教书一向是女子最佳职业。”
玉容没听母亲忠告。
她到政府做一份文职,认识了吴克光,渴望与憧憬温暖家庭的她决定结婚。
可是这一段婚姻,像其他不幸的婚姻一样,只维持了三年。
年轻的她需即时决定,可把孩子带在身边,放弃她,将来如果活下来了,必定後悔,与她在一起,彼此都是个负累。
而且无论抉择如何,即使到了下一世纪,世人乐意指摘的,还是女方。
因是个女孩子,玉容只得把她带在身边。
开始的时候,她也有约会,像伍水康,很愿意在下班时送她一程,顺路。
不到一个月,当她收工去找他的时候,他完全改变态度:“对不起,今日我约了水龄去打羽毛球。”
玉容立刻闻弦歌而知雅意,知难而退。
回到家,为这件事羞涩许久。
这是什么年代了,女子已婚、离婚,带着孩子,其实都不是问题,要是她是名媛,家里富有,或者嫁的是暄赫人家,赡养费盈亿,过去历史决不会拖累她,社会对她不知多开明。
可是小心,要是阁下有可能成为他人负累,则完全是另外一个故事。
一日,在茶水间无意碰到伍水康。
玉容倒颇大方,朝他点点头。
他却不好意思起来,问候道:“好吗。”
“托赖,还可以。”
“听说你快要调职。”
“是,转到总部去。”
“那边节奏比较快,升的机会也好。”
玉容不置可否。
这时,伍水康忽然冒出”句话:“孩子好吗?”
玉容也一怔,她从不与同事说她的孩子。
伍永康怪同情地说:“单身母亲,一定很辛苦。”
玉容答:“是我能力稍逊。”
他忽然说这些话,是什么意思?
伍水康继续:“我很喜欢孩子,可是。”他搔搔头皮“还不打算在这个时候与他打交道]
玉容明白了,他算是婉转地解释了为何忽然避而不见的原委。
玉容转身离去。
幸亏不久便转织了。
不不,不是孩子的原故,而是他怕他要负起照顾别人孩子的责任。
玉容转到总部後,整个人沉默下来。
日出而作,日落而息,最使她颓丧的是,她看不到将来情况会有进步的希望。
她害怕这样孤苦辛劳到老,永不出头,放半夜醒来,时常饮泣。
日间精神萎靡。
沮丧的她觉得世上一切美好事物与她无关,早上起来,把孩子送到褓姆处,便按部就班到公司做妥份内工作,下班拖着疲倦身躯把孩子接返,日日月月年年都如此苦闷.
褓姆见她脸色灰败,便劝道:“刘姑娘你须注意饮食。
玉容并无回答。
“孩子鞋袜都不再合穿,要买新的了。”
“是。”
关上门,褓姆叹口气同丈夫说:“看她也真辛苦。”
“娘家有人帮忙就好得多。”
“从没见过孩子父亲。”
“彷佛这不是男方责任似的。”
玉容自然没听到这番话。
走到公园附近,孩子表示想玩一会儿。
玉容坐在长桡上,看孩子在沙池玩耍。
她佝楼着背,蜷缩着肩膀,一派落漠。
呵那麽年轻已经衰老,相由心生。
就在这个时候,玉容发觉有人轻轻坐到她身边。
她抬头一看,见是个陌生女子,廿七八岁年纪,大热天,穿黑色套装,却态度从笑脸迎人。她浑身打扮考究到极点,一副珍珠耳环发出晶润的光芒,衬得她肤色更为明亮。这是谁?
身份矜贵的她如何会坐到公众儿童游乐场来?
她朝玉容点头。
玉容不便逼视,低头不语。
那黑衣女子忽然轻轻说:“我知道你在想什麽?”
玉容一怔:
女子说下去:“那是不应该的,你与她们不同,至少,你有一份稳定可靠的工作。”
玉容动容,她怎麽会知道她、心中想些什麽?
玉容的手一松,报纸掉在地下。
当天的标题是:少妇携女跳楼,母女当场命殇。
那女子看了看报纸,“即使只是想,也不应该。”
玉容本想站起来带女儿即刻离开公园,可是她许久没有倾诉过、心事,不禁与陌生人攀谈起来。
她低声说:“一了百了,也好。”
女子却说:“不,做人总有责任。”
“我自己的生命,自己作主。”
“也不可这样说,亲友对你,均有期望。”
“有谁会来关、心我们母女。”
“生活得好,是人的本能。”
刘玉容真未想到她会同一个陌生人说那麽,可是该位女士笑容如此可亲,语气十分熟络,使孤苦旁徨的她乐意多讲几句。
玉容落下泪来。
女子递一方手帕给她。
她印干眼泪。
“看,孩子多活泼可爱。”
“是,”玉容承认,“褓姆对她极好。”
“那也算是运气。”
短短三言两语,玉容已觉安慰。
玉容愿意知道她的身份,“请问尊姓大名?”
她诧异地反问:“你不知道我是谁?”
玉容怔怔地看看她,“你是哪一位?”
女子笑笑,“这一阵子,你不是一直对我念念不忘吗。”
玉容睁大双目,浑身寒毛竖起来,“你——”
这时,玉容听见女儿叫她:“妈妈,妈妈”
那幼儿跻了一鲛,痛了呼她。
玉容本能地跑过去把孩子抱在怀内,再抬头,已不再见那陌生女子。
她犹自发愣。
莫非一切都是幻觉?
她不敢多想,抱起女儿,忽忽回家。
半夜醒来,还是哭了。
是,最近常常想到一了百了,自此之後,什麽都不必理会,日出日落,与她与关,
再也看不到白眼,听不见啥言冷语。
生命根本短暂,迟去,充其量八九十岁,这样吃苦,不如早点走。
说来说去,不舍得留下孩子独自在世上,故又有念头,不如把她也带走。
真是可怕而绝望的想法。
玉容浑身战栗。
孩子熟睡,好像一只洋娃娃。
她轻轻握住小手。
魅由心生,那陌生女子是谁,她已有数。
天亮了。
玉容如常把孩子送到托儿所才去上班。
一到办公室,便发生一件叫玉容更为沮丧的事:一位同事办事不妥当,竟把责任推到玉容身上,且对上头说了许多是非。
本来,不过是茶杯里风波,玉容与同事的职位不高,很难做出什麽弥天大错,只是无辜成为代罪羔羊,有词莫辩,玉容气得浑身发抖,更觉人、心险恶。
平日她人缘又不好,到了这种时候,十分吃亏。
被上司教训一顿之後,她回到自己座位上,还得强自振作,把那天的工作赶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