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露在他怀中呜咽。
「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我还以为你另外有爱人。」
永欣如抱着小孩似双臂微微摇晃。
「你的脑袋应当比谁都灵活,别唱歌了,在家研究财经资料岂非更佳,好好帮我在股票及外币上赚一笔。」
永欣听到露露说「是是」。
只要爱得够。
遗嘱
李绫与男朋友王乃森步入张律师的会议室聆听宣布她母亲的遗嘱。
李绫廿二岁,大学刚毕业,长得神气漂亮,正是一个女性风华至美的时刻。
母亲逝世,固然带来若干伤感,但并没有影响到她整体飞扬的神采。
李绫穿着套考究合身的黑色香奈儿,脸容肃穆,挑一个前排位子,静静坐下。
会议室中还有其它人等,李绫没有去注意他们。
那是她母亲的遗嘱。
母亲只得她一个女儿,四十四岁才养下她,彼时,李绫的父亲早已超过五十,经已退休,弄女为乐。
父母节蓄丰厚,李绫自幼得享稳定的家庭经济生活,年纪大的双亲对她又加倍容忍,李绫十分清楚记得,她再调皮捣蛋,父母亦能一笑置之。
应该是被宠坏的。
李绫吁出一口气。
王乃森握一握她的手,「怀念母亲?」
「一辈子怀念。」
父亲先去世。
很不幸,这是人类最终难免的结局。
母亲哀伤而理智地打理一切后事,益发与李绫亲厚,母女时常相偕周游列国。
李绫记得母亲最爱说的两句话是「你是我的一切」与「你是我生活中唯一乐趣」。
然后她的健康亦渐崩溃。
想到此处,李绫泪盈于睫。
遗产不算丰厚,约有四间房子,若干现金,但已足够她舒舒服服生活,对于父母的财经状况,李绫十分清楚。
王乃森握一握女友的肩膀,「让我们速速结婚,养六个孩子,满屋跑。」
李绫不语,只是笑笑。
张律师进来了,咳嗽一声。
李绫早认得他,趋向前握手。
张律师说:「请坐。」他摊开手上的文件。
他又咳嗽一声。
李绫觉得奇怪,这个经验老到的律师为什么一脸为难尴尬?
只听得他提高声音,慢条斯理地宣读,「我此刻公布李陈少萍女士的遗嘱。」
李绫并无留心。
张律师读下去:「我,李陈少萍,将我的财产,公平分为两份,给我的两名女儿,章瑞全与李绫。」
李绫猛地拾起头来,耳边嗡地一声。
谁?
她一脸疑团瞪着张律师。
张律师十分无奈,朝李绫身后看一看。
李绫霍地转过身子去,要到这个时候,才发现后座有一位少妇,皮肤白皙,姿势文静,低头,默坐。
李绫失态了,她提高声线质问:「你是谁?张律师,你搞什么鬼,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不是想告诉我,我母亲尚有另外一名孩子吧?」
李绫激动,讶异,惊惶,一生人都未试过如此失措。
她要扶住椅背,深深吸一口气,才停止身子剧烈摇晃。
王乃森亦被意外打呆。
张律师走近,「小绫,来见过你同母异父姐姐章瑞全。」
「笑话!」李绫的声音又拔高一度,「发什么神经?我母亲止得我一女,张律师,我会控告你毁谤。」
张律师喝止她:「小绫,请你镇静下来,这一切在你出生之前经已发生,你不可能了解,请接受事实,详情我慢慢同你说。」
李绫脸色煞白,她如堕入无底深渊,又像被人用冰水淋头,牙关打战,说不出话来。
转头看那章瑞全时,只见那女子仍然低头不语。
幸亏王乃森在她身边,拉一拉她,说:「小绫,我们先走一步。」
张律师说:「稍后我到府上来。」
王乃森连忙把女友硬行拖走。
车中,李绫一言不发。
到达公寓,王乃森斟一杯拔兰地给她。
李绫抬起头来,思维混乱,她怔怔地说「有人欺骗我。」
王乃森坐在李绫对面,「也许不,也许只是有人想把这宗事情留待你成年才告诉你。」
李绫摇摇头,看牢王乃森,「我是母亲唯一的孩子。」
「我相信那位章女士是有适当证件的。」
「不可能,她是假的。」
「结婚超过一次的人是很多的,并不是罪行。」
「母亲从来没有跟我说过她有另外一个女儿。」
「从无?」
「从不,我是她生活中唯一的乐趣,她只爱我一个,我享受她全部的爱。」
王乃森搔着头皮,大惑不解。
「这是一个骗局,一会儿见到张律师,我会把他的狗头切下来。」
王乃森又问:「从来没有提起过,一次都没有?」
他看到李绫肯定地摇头。
王乃森十分震荡,「一个人的心只有丁点大,没想到可以把一个这样大的秘密,藏在黑暗中这么些年。」
他连忙问自己:你有没有事情瞒着李绫?不禁满头大汗。
李绫喃喃说;「没有可能,父亲也从来没有提过。」
门铃一响,张律师来了。
李绫冷笑一声,看看她这个平日相当敬重的张叔叔。
「小绫,章瑞全的确是你的姐姐。」
「放屁。」
张律师一口干尽手中的酒,不怒反笑,「我看过她的出生文件,她父母的结婚证书,以及离婚证书。」
「伪造文件。」
「它们都是真的。」
「谎话。」
「章女士并不在乎遗产。」
李绫跳起来,「我也不稀罕,一个大学毕业生,有手有脚,哪里去不得,什么不能做?我不是怕有人分簿我母亲的财产,事实上她只有我一个孩子。」
「不,小绫,她有两个孩子,接不接受在你,这是事实。」
「我不相信。」
「她来立遗嘱之时,我也不相信,我认识她超过廿年。」
「我十分震惊,我们改天再谈,张律师。」
「我知道你不好过,小绫,你至聪明洒脱不过,你会想通的。」
他走了。
这时,王乃森已深信不疑。
整件事很简单,李伯母在很年轻的时候有过一次短暂的婚姻,生过一个孩子,以后因为种种原因,断绝来往,直至她去世,才让两个女儿分享遗产。
简单?对于当事人李绫来说,此事却复杂得不能接受。
「我很疲倦,我要睡一觉。」
「我陪你。」
「不,不用,你请回吧。」
「李绫,你从来没有拒绝让我陪你。」
「这次你帮不了忙。」
「我知道,但我可以精神支持你。」
「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王乃森恼怒,「你妄想踢走我。」
李绫烦恼地用垫子蒙住头。
王乃森同李伯母十分熟稔,她老催他俩结婚,并且愿意在经济上支持他们。
李伯母是位乐观大方的事业女性,凭乃森的观察,她性格上并无阴暗面,她与李绫的关系,是乃森所见,所有母女间最完美的。
真没想到,她还有另外一面。
也许李绫觉得忍受不了,也是应该的。
世上没有如同身受这回事,当事人心如刀割,旁观者再关心,也隔着一层皮肉。
乃森拥抱着李绫。
李绫忽然嚎啕大哭起来。
能够哭还是好的。
半晌,李绫说:「乃森,来,我们去找她。」
乃森摊摊手,「谁知道她在哪里?」
「我知道。」
李绫估计她会在张律师府上。
猜得一点不错。
张律师出来开门,有点无奈。
「小绫,在我家中,你不得无礼。」
「我是生番,好了没有?」
「令堂把你宠得差不多像新几内亚猎头族。」
「她在吗?」
「令姐正在休息。」
「我可以进来吗?」
「你能控制你自己否?」
李绫然点头。
她希望她做得到,适才甫见这名素昧平生的姐姐,心中忽然充满仇恨,巴不得扑过去挖出她的眼珠子,把她打烂。
李绫不敢相信自己会充满暴力,就算王乃森有了另外一个女伴,她也不见得会如此失态。
张太太给李绫一杯浓浓普洱茶。
然后,把覃瑞全带出来。
这下子,冷静的看清楚了,李绫发觉这位半姐比她长得更象母亲。
一般的小圆脸,高佻身段,以及漫不在乎的神情。
实在是同一印子印出来呢,不容怀疑。
「握个手。」
两个女子并没有动。
章瑞全说:「明天我便动身回香港,我已知会张律师,遗产捐给此地卑诗省大学。」
不是为钱。
「我只不过想来看看她有什么话同我说。」
语气有点凄凉。
「她不爱我,我从来没有见过她。」
李绫忍不住,「不,她是天地间至亲爱的母亲。」
「对你,是,你比较幸运,对我,不,我从没有见过她。」
李绫摇头,「母亲不是这样的人。」
「对不起,我只能照我的经验说。」
「也许,有人从中作梗。」
「也许,」章瑞全颔首,「这个理由,足以使一个女子三十年来,不见女儿一面。」
说话也很厉害。
李绫摇头,她们在谈的,不可能是同一人。
「我母亲爱我爱得不得了。」
「各人命运不一样。」
李绫无法说服半姐,于是低下头来。
只听得章瑞全笑笑,「过去的事不必再谈。」
过一会儿,李绫问:「你结婚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