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玻璃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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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有一封长信在我袋里,进车来吧,秀儿,进车来看,爸从来没骗过你,爸是喜欢你的。你的脸色是这样的难看,秀儿,你一定生病了。坚说他找不到工作,他说可以拖多久呢?他说不该累了你,是的,我们都不该累你,他走了,他说他爱你,但是爱是爱,活是活,他要活下去,你也要活下去,这是坚的话。”

  我像受重物所击,又有点痴呆。“但是,坚他说过……”

  “秀儿,有人在注意我们了,上车再说吧,上了车,你即使不想回家,都一样可以。”

  “坚,不回来了?”我问;“他撒谎?”他们扶我进车。

  “他没撒谎,这封信你慢慢的看好了。他……实在很爱你,现在我晓得了。他只是说:一切是错的。”

  “只是因为他得不到那份工作?”我终于弄明白了。

  “如果你想哭,秀儿,你尽管哭好了。妈妈不会多啰嗦你了,我也不会再反对你什么,一齐回家吧。”

  “我必须要找到坚,”我说:“他出卖了我,牺牲了自己。”我哭起来,

  “是的,但是他说或许以后你可以有自由爱人了,但决不会是他,他说你不会再爱他,因为他在你眼中,是一个懦夫,你不会爱一个懦夫的,秀儿。”

  雨还在下,水拨忙着左右摆动。我哭。

  江湖客

  他们叫他江湖客。

  我问他:“你的真姓名叫什么?”

  地笑答;“我姓江,名湖客。”

  “那有这样的名字?”

  “真的,这名字很雅致呢,你别想到别的地方去就行了。”

  他在大学附近开了一家小酒馆,很受学生欢迎,下课我们总到那里去孵着。

  他是一个传奇人物,据说有黑社会上去找麻烦,被他三言两语,加上一双拳头就打发掉了。

  他们形容他会发暗器,有些说是小刀,有些说是飞镖,玄得很,我都没相信。

  他约四十上下年纪,留着大胡髭,笑起来眼尾有皱纹,带一种粗犷的英俊,应该很受女人欢迎,但不知怎地,据说他从来没有结过婚。

  “据说”是因为他守口如瓶,从来不说自己的身世,是以没人知道他的来龙去脉,只晓得他身份神秘。

  “你是中国人?”我问。

  “有中国血统。”

  “混血儿,你看上去像欧亚混血儿。”

  他但笑不语。

  “据说”他身上还有英国、日本、希腊、法国等血统。

  他会说流利的法文、意大利语、英语与中文。

  华语说得比我还标准。

  我说:“老江湖呀,你何必开酒吧?简直浪费了你。”

  他微笑,“是,不开酒吧,我还能做什么?替水手带街?”

  他为人很谦和、大方。

  嗜酒又付不起酒资的人常常可以赊数。

  我问他道:“有没有女孩子追求你?”

  “有,你。”

  “我?”我脸红,“胡说。”

  “不然怎么对我表示如此大的兴趣呢?”他指指我的鼻子

  “因为你有魅力。”我说。

  轮到他脸红。

  每天放学,我都往他酒馆跑,喝啤酒、吃肉饼。

  他说:“小妞,当心长士啤呔。”

  我看看肚子,不在乎的说:“谁关心?”

  “你一点女人味都没有,像个男孩。”他取笑我。

  “做男人有什么不好,自由自在,”我向往,“如果我身为男人,大学毕业,先去做两年水手。”

  “怎么?大学毕业才做水手,不浪费吗?”他问。

  “水手浪漫的生涯,到异乡游览,大海是家,盐香的空气,”我心向往之,“阿里巴巴的国都,南美的丛林……多么美丽的理想。”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老江大笑起来,顺手拉拉我的粗辫子。

  我好脾气地笑,“代沟呵,你听过没有?”

  “这倒是真的,我可以做你的爹。”

  “你几岁?”

  “比你大好多好多。”他总有办法避而不答。

  我念经济学。他便笑我可以一边航海一边看股票上落:“一只手罗盘,一只手算盘。”

  我被他气结。

  渐渐,我把江氏酒馆当作我第二个家,而老江成了我的大哥哥,凡是生活有疑问,都找他解决。

  直到那个像卡门似的女郎出现。

  她的头发是深蓝色的,大眼睛黑沉沉、长睫毛、奶白色皮肤、曲折的身材包在黑色的毛线下,松着三粒钮扣,看得人(不论男女)心卜卜跳。她也不是纯种人,拉丁美洲的血统露在五官上,她推门进来要找江湖客。

  江抬起头,见到她,呆住,脸上露出非常复杂的表情来。

  一看就知道他与卡门女郎的关系并非寻常。

  她挽着行李,扭到老江面前,媚笑道:“忘了我啦?”

  江沉声说:“我此地不收留你这种人。”

  “三年了,还生这么大的气?还记住那些小事?”

  江说:“对我不忠实的人,我永远记住。”

  我竖起耳朵,拼命窃听。

  “我有话同你说。”卡门的眼光飘到我身上。

  “我的顾客亦即是我的朋友,你有什么话办管说。”

  我心一乐。

  “你真要赶我走?”卡门问。

  我的心吊起来。

  “你走吧,不要讨价还价的。”江边擦杯子边说,他头也不抬。

  “你忘了我们的好时光?”

  江咬咬牙,他额角的青筋暗现。

  “我的记性很差。”他说。

  我的一颗心又放下来。

  奇怪,根本不关我的事,为什么我的心上上落落,忐忑不安。

  卡门悻悻然说;“我住在对街的酒店,我明天再来找你。”她扭出门去。

  一只玻璃杯子“卜”地在老江手中握碎,他手心沁出鲜血。

  我扑过去问:“那是谁?你的老情人?”

  老江用水冲伤口,“关你什么事?”他粗暴的说。

  “何必这么不客气。”我失望的说。

  “你还是小孩子,懂什么?”

  “哟,三岁的婴孩也看得出,你是她相好,后来因故闹翻,才分手的,现在她回头来找你,你想要她又不甘心,是不是?”

  他怔住了。

  我猜个十不离八九,洋洋自得

  “老江呵,”我说:“好马不吃回头草。”

  “你懂什么?”他啼笑皆非。

  我耸耸肩。

  “我明天再来。”我说。

  他没有答我,一脸烦恼。

  他很少为任何事动容,他心中一定对卡门尚有余情。

  第二天我步出校门,有人在那里等。

  是性感的卡门。

  她斜倚着一辆开篷车,穿一件紧身衣裳,黑色鱼网袜,三寸半高跟鞋。

  她的美是毫无品味,原始的、粗俗的、野性的。

  但你别说:她那种美挺受用,男人看了很少不动心。

  “找我?”

  “找你。”她说。

  “我不认识你。”我说。

  “昨天不是在老江那里见过面?”她说:“我叫卡门,你呢?”

  “伍天真。”

  “什么?”

  “我叫天真。”

  卡门大笑起来,“江湖客对小天真?哈哈哈哈。”

  我丝毫不觉有什么好笑,板着一张面孔。

  “以前,”她说:“我是老江湖的女人。”

  我白她一眼,早猜到了,还用你来说?

  “以前,谁多看我一眼,都会捱他的刀子及拳头。”

  以前是以前,现在是现在,把这些事告诉我作甚?

  “现在他对你好了,是不是?”她朝我眨眨眼。

  我一怔,涨红了脸,“你说什么?别说得那么难听。”

  “瞒不过我。”

  我恼怒,“你想怎么样?”

  “我现在落泊,想线。”

  “我没有钱,我只是一个穷学生。”

  “老江湖有。”

  “我只是他的朋友,你要借钱,为什么不问他?”

  “他现在不听我的了。”

  “也不见得会听我的。”

  “你别说,”卡门侧侧头,“他还真的护着你呢。”

  “向他拿钱就不一样了。”我连忙说。

  “咦,你这小妞,也知道生活现实之处。”

  “可不是。”

  我俩一齐笑了。

  卡门自有她一股江湖儿女的豪爽,不是没有可取的地方。

  “来,我请你喝咖啡。”她说。

  我坦白的告诉她:“喝东西,我习惯往老江处,你去吗?”

  “他给我没脸,”卡门为难,“这样吧,你去跟他说,我实在等钱用,要五万块。”

  “好,我替你传言,但借不借就由他了。”

  “那自然。”

  她扔一扔手袋,扭着腰肢走开。

  我学着她的样子,挺起胸。把臀部耸起,希望侧面看来成一S型,我还以这个姿势走进江氏酒馆。

  我以低沉性感的声音对目瞪口呆的老江说:“给我一杯马天尼加冰。”

  老江瞪着我说:“你疯了。”

  “怎么?”我泄气,“没有诱惑力?”

  “十三点。”

  “卡门也是这么的。”

  “你谁不好学,去学她?”他冷笑。

  “她刚才到学校等我,叫我向你借钱。”

  “我没有钱。”

  “COMEON,”我说:“老江,十万八万难不倒你。”

  “你的口气倒是比我更江湖。”他笑了。

  “借给她,希情形你俩也曾经一度欲仙欲死,为了旧时,做一次好事。”

  他说:“咦,关你什么事?你居然仗义执言?”

  “做男人要大方,既然你认识她一场,就帮忙到底。”

  “少天真,我们的事,由我们自己了断,你离得我们远远的,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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