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庭芳小说 > 玻璃珠的叹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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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眼神带到我身上,不打招呼也打了招呼,我则不便迎上去,眼睁睁看他们进了医院。

  我心里诧异,我们总是在意想不到的地点与时间碰面。回到办公室,才坐下没一会儿,她就推门进来,一身白,我站起来迎她,心中却不意外,仿佛有种预感,她会来找我似的。

  我说:“刘太太,刘先生没有大碍吧?”

  “年纪大了,身体总有点不对劲。”她轻轻说。

  我们沉默了,我可以闻到她身上那股熟悉的香水味。

  过了一会儿她说:“护士告诉我,你的办公室在这里。”

  “谢谢你来探访我。”我说。

  她问:“明天有空吗?晚上想请你吃饭。”

  “有空。”我立刻回答。

  “不需要考虑一下?”她温柔的问。

  我摇摇头。

  她说:“明天见。”

  我送她出去,司机立刻替她拉开了车门,我目送大房车缓缓离去。

  她叫我想清楚,我明白。她丈夫躺在医院里,我却跑出去同她约会,到底是招惹是非的行为,何必为吃一顿饭而招来这么多是非?

  但是为了她,这一切算得什么呢?

  同事告诉我,刘富林患肺癌,换句话说,一切不过差迟早。而她在这种时刻尚不忘与年轻男人的会,也自有胆色,不必多言。

  那夜我开车去刘宅接她,她翩翩出现,神色如常,对于刘富林她一字不提。

  我们吃了一顿烛光晚餐,跳舞至深夜。

  我改称她叫露露。

  刘富林娶她的那一日,也就该知道不配吧,他是那么有大智能大才能的男人,但是为露露,一切都是值得的,我想她也知道这一点。过了十二点,她说有点累,我依依不舍,但也只好送她回家。

  我轻问:“你会不会再叫我出来?”

  “对你没好处。”

  “理它呢。”我笑。

  “你想清楚了?”

  “需要想,我就不出来了。”我说。

  “我走得开,就与你联络。”

  世事真是巧得很,去停车场取车的时候,遇上了蓓蓓与她的家人。

  蓓蓓一见到我身边的人,马上眼睛发光,我心中暗叫一声糟糕,蓓蓓这张嘴——

  当时露露上车,也没看见人家在盯着她,我送她到门口。

  我叮嘱:“你心情不好,不妨找我聊聊。”

  她问,“我心情干么要不好?”

  我无言以对,她轻轻一笑,下车。

  过了几天,刘富林就不妥当了,我赶到医院,只见刘氏家族济济一堂等在头等病房外,露露另外坐在一角,面色恒静,而刘氏的子女却怒火中烧似的瞪着她,个个若喷出火来。

  我走过去,坐在她身边。

  她与我点点头。

  刘富林的私人医生出来,只传露露一人,那几个子女顿时浮躁地口出怨言。

  露露进去良久才出来,请我送她回家。

  当夜刘富林就死了。

  财产几乎全部交了给她。

  而我与露露熟稔的事,很快传到父亲耳中,他传我去问话。

  我笑笑说:“是蓓蓓搬嘴,是不是?”

  父亲冷笑,“不见得是谣言吧?”

  “我们是朋友。”

  “你什么地方不好找朋友?”他说得很绝。

  “父亲,你听了什么风言风语来?”

  “你打算怎么样?跟她继续来往?”

  “是。”我答得很清楚。

  “为什么?”

  “我喜欢她。”

  “你好好一个青年,跟这种妖妇混在一起干什么?”

  “我的私生活我自己会加以控制。”

  “小报上已经出现影射文字。”他震怒。

  “我正想出风头,不妨。”

  “你这种愚昧,迟早是要付出代价的。”

  “我不在乎。”

  “健明——”

  “父亲,我已是一个好儿子,何苦再要我做一个木头人。”我仍然心平气和。

  “我总是为你好,健明。”父亲仿佛非常痛心。

  “你放心,我并没有被狐狸精迷惑,人家才没有那个空在我身上下蛊呢。”

  “蓓蓓呢,你为什么扔了蓓蓓?”他责问。

  “是蓓蓓扔我,不是我扔蓓蓓。”我兵来将挡。

  他叹口气,“健明,你好自为之。”

  我拍他的肩膀,“你放心。”一再保证。

  小报上的影射文字我看过了,可能是刘家子女放出去的消息,不外是说露露未亡人尸管未寒,已经到处姘上小白脸之类。

  我觉得好笑,小白脸,我的面皮并不白,小报上说的也不止我一人,又没有指名道姓,对于这种事,我一向不敏感。

  露露是个有胆色的女人,她当然更加不会介意,钱已经在她手里,她根本不在乎其它的事。

  她说:“我令到刘富林有生之年生活愉快,他以他的财产作为我的报酬,有什么不对呢?别人爱说什么,我理不了那么多。”

  “有没有考虑过到外国去生活?”

  “我到外国去能做些什么?”她微笑,“你这孩子——叫我到唐人街开餐馆?”

  我也笑,我与露露之间的关系非常暧昧,我们俩其实并没有不可告人之秘密,她并没有陷我于不义,她亦没有把我当心腹,对我倾诉过什么心事,关于她的一切,我知得并不比小报记者更多,至于说她要找人陪,不如说她出来陪我更妥贴,寂寞的是我不是她。

  但我们基于什么常常见面呢?

  她说:“因为你是一个那么聪明伶俐的孩子。”

  孩子。

  她用这样的借口来把我们两人分割得远远的。女人一把咱们当作“朋友”、“孩子”、“偶像”……咱们就没了希望,只有在她们把咱们当“男人”的时候,一切才能顺利进行。

  男人——原始的异性吸引,迷惑的气息,最基本的需求,天然的本性……但愿在我的女神面前,我只是一个男人。

  在一次偶然的机会下,我又见到了蓓蓓。是她先走过来跟我打招呼,我原想以冷淡对她,但又不忍这样小家子气,于是照旧与她微笑,站起来让位于。

  “健明,好吗?”她一屁股坐下来,上下打量我。

  “托赖不坏。”我微笑。

  她似不相信,“你爹没对你训话?”

  我心平气和的说:“训什么话?我品格端正,勤奋工作,无瑕可击的好儿子。”

  蓓蓓失望之情形于色。

  “你现在跟谁走?”我间。

  “我没有固定的男朋友。”她说。

  “蓓蓓,”我真是好心,“你也该留一下神了,年纪不小罗。”

  她的面孔阴沉了下来,“你呢,健明,你仍然与刘某的寡妇来往?”

  “她确是我的朋友。”

  “没有那么简单吧,全城人都知道你们的事。”

  “是吗,他们怎么说?有没有说她养着我?”我问:“不至于到那个地步吧,她还那么漂亮,我也至少是个医生。”

  “你怎么变得这样嬉皮笑脸?”蓓蓓不以为然。

  我心中不好过,白白担了一个虚名,我只希望名副其实地得到她。

  “健明,你变了。”蓓蓓摇着头。

  “你说我变,那我也只好徇众要求的变一下。”我仍在笑。

  她站起来,走开了,有点拂袖而去的味道。

  很明显,蓓蓓生活并不快乐,我也过得并不比她更好,倒是我俩在一起的时候,大家都不寂寞,节目丰富,热热闹闹,日子过得很快,虽然肤浅,倒也愉快,想到这里,心中不禁惘然。

  这是我与蓓蓓分手以来,第一次觉得惋惜不知道蓓蓓是否有同样的感觉。

  再见到露露的时候,我问她:“我有否资格成家立室?”

  露露沉吟半晌,“有钱比较好办事,成家当然先要有一个家,现在的房子很贵了,再说家俱装修都要花费,况且满街都有牛奶站,你们年轻男人断不会为了一杯牛奶而拖条牛回家。”

  我笑:“家中有牛比较有归属感。”

  她也笑:“那要看那个女孩子要求如何了,象我,我最怕出来赚那么八千一万的月薪,天天风吹雨打的往写字间跑,与男同事打情骂俏,受上司呼来喝去,故此我嫁刘某,专心一致的服侍他一个人,但是也有些女孩子,品格优秀,又实事求是,她们宁愿赚了钱来与丈夫一共负担小家庭,下了班把饭菜带回家煮,一年生一个孩子,养在托儿所,闲时在公共交通工具里打毛衣,她们也过得很开心,也许比我更快乐呢,谁知道?但是我没有那么可爱伟大,一个人得到一些,必然失去一些,老实说,我并不向往我失去的那些。”

  我怔住了。

  这是我第一次听见她对我透露心声,我的女神是一个铁石心肠的金刚不坏身。

  我低下头,无言。

  她笑说:“你让我做一个平凡辛劳的女人,我情愿生癌。”

  我心中间过一丝反感。

  “健明,我知道你怎么想,但在这个世界上,感情是太奢侈的事。”

  我大胆地问:“你对我没有感情吗?”

  她反问:“怎么样的感情?我们是朋友。”

  “譬如说:失去我后,你会不会怀念我?”

  她温柔地答:“我从来没有想过要得到你,又怎么会失去你?”

  我非常失望,“露露,我并没有把什么奢望,但我在你心中,难道一文不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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