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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守丹这时候捧出啤酒,笑道:「小弟叫我渡假去。」

  立平问:「你年头不是刚休息过两个礼拜?」

  守丹笑:「起码一年才叫假期。」

  啤酒冰冻,但余立平觉得有点酸。

  守丹说:「我忘记买蒜茸酱。」

  「我去。」余立平说。

  「不,让我来。」小弟已经拉开门出去。

  守丹在他身后笑道:「史丹福大学的准讲师,一点架子都没有。」

  有什么稀奇,一间史丹福数千个讲师。

  「他廿四岁就修得博士学位。」

  「是吗,」余立平闲闲地说:「真看不出,我还以为他只是个漂亮的小玩意。」

  守丹坐下来,细细打量余立平,小余多希望她的目光一如露露,充满激情无奈。

  但是没有,守丹的眼神里只有揶揄,她说:「奇怪,我也曾听过人家这样叫你。」

  「叫我什么?」立平呆住。

  「漂亮的小伙子,漂亮的小男孩,漂亮的小玩意。」

  「谁敢这样叫我?」

  「有何不可,你也那样叫人。」

  「开玩笑,我哪里有资格做别人的小玩意。」

  守丹说:「我听说福达利行的主席琳蒂潘那样形容你。」

  立平马上心虚地涨红面孔。

  琳蒂潘曾经与他约会过,她比他大十多岁,他在她那里得到三纸合同,成为他升级的台阶,这已是五年前的事,并且是一个守得很严的秘密,守丹从何得知?

  这不是摊牌的时候。

  「所以,」守丹笑,「漂亮的男性亦受谣言困扰。」

  立平附和,「从来没有人讲老李的是非。」

  守丹很有深意的笑了。

  立平混身不自在。

  他吃得很多,但是不记得吃过什么,喝了很多,也许太多一点,是以略觉疲倦。

  守丹端出咖啡的时候,他只觉非常困倦。

  梁府有一个男生已经够了,他踉跄地站起来道别。

  守丹说:「他不适宜开车,小弟,你送一送他。」

  余立平连忙拒绝,抢着出门。

  如果守丹真的关心他,她会追出来送他。

  余立平站在街角好一会儿,守丹地把他忘了,他只得爬进驾驶位,失意地,慢慢地把车驶回家。

  他醒了。

  他轻蔑地管别人叫小玩意,却不知道人家也这样叫他。

  星期天醒来,头痛欲裂。

  电话录音机上有留言:「立平,琳表姐的喜酒不要忘记」,「小余,这是老梁,礼拜一早上八点钟会议」,「余先生,我是你秘书桃乐妃,提醒你明早八点钟会议要带章程甲乙同丙」。

  没有人找他去耍乐。

  小余举起脚,发觉昨晚忘记脱袜睡觉,左脚拇指穿了一个孔。

  他蠕缩一下足趾,自嘲想,平日叫老梁羡慕得说不出话来的余立平此刻不堪一击。

  外表徒然英俊潇酒,风流倜傥,私底下却袜子穿洞。

  从前,女孩子为着讨他欢心,周未还会上来帮他洗洗碗碟,打理一下衣物。

  守丹却从来没有这样做过。

  说不定她也在找保母与管家。

  余立平吁出一口气,脱下袜子。

  他到衣柜找一找,十馀双袜,有些落单,有些破旧,可以穿的不多。

  给谁看见袜子上的洞,真会英名扫地。

  他顺带把前两年买的,较为花俏的衣物也整理出来,折叠好,放进大纸袋,预备送人。

  小余不会忘记公司大老板请手下坐船那一次,五十多岁的他穿了一套淡蓝色T恤配长裤,那娇嫩的颜色使他看上去像一名满脸皱纹的小丑。

  岁月不饶人,人贵自知。

  余立平把所有浅蓝色衣物扔出来。

  衣柜里只剩下深灰、黑、棕,藏的时候,他才满意。

  要人家尊重你,你必需首先尊重自己。

  小余彷佛在今日立志。

  他并没有去纠缠梁守丹,女人要男人看颜色的时候,男人最好维持缄默。

  傍晚,他换上深色西服去接母亲喝喜酒。

  那种场合,简直是大规模相看,年轻未婚男女穿戴整齐了,各自三三两两的占据有利座位,看人,也让人看。

  往日,余立平是这类游戏的好手,如果有女孩子对牢他笑,他一定有表示,通常会走过去用手搭住对方椅背,问一声「你是新娘子的表妹?好脸熟,什么,不是,是同事?我替你叫杯咖啡,这里的伊面也不错……」

  如此这般,他结识过无数异性。

  今夜他却连头都没有抬起来,乖乖坐在母亲身边服侍老娘。有亲友过来他便站起招呼,否则分文不动。

  余太太问儿子:「你不舒服?」

  「没有,我很好。」

  余太深以为奇,「你看,」她想提起儿子往日的兴趣,「那红衣女郎多艳丽。」

  立平一向不喜红衣女。

  人没进来,衣服先进来,还没看到人,已经先看见衣服,不知是衣服穿人,还是人穿衣服,衣不惊人誓不休,太夸张了。

  「那么,」余太太又说:「看,白衣女。」

  余立平也不喜欢,雪雪白,一伸手就像玷辱了她的样子,这社会太现实,完全不适合不食人间烟火型女子,立平自问没有耐心时间精力服侍一朵百合花。

  开席了,他仍然坐母亲身边,自冷盘乖乖吃到甜品。

  余太太奇问:「你没有别的事?」

  立平回母亲:「没事,我闲得慌。」

  变了,余大太想,完全变了,这个转变,不知是好是坏。

  那一晚,立平觉得省下许多力气,他并没有扑来扑去侍候那干女孩,他要洁身自爱,他不再稀罕做众人乐园。

  星期一正是他最最忙的一天,替上司背黑锅,让同事开小差,为下属抵挡横风横雨。

  在大机构内工作过的人,不难发觉,人类至大的丑陋与弱点便是一有机会就想整治及控制他人。

  老板放假,小李不过暂时替他三天五天,就立刻开始摆款,把小张小王召入房内问:「那计划表做好没有,你打算如何处理?」

  他马上打算精忠报国,牺牲同事,在所不计。

  一点都不怕难为情。

  权力到了独裁者手中,往往造成大悲剧,就是这个道理。

  争争争,人争我争,日争夜争,升了职也不过加两千块,那许多人便甘心受愚弄,被上司支使得团团钻。

  无奈人在江湖,维持清白谈何容易,余立平亦不得不成为游戏一分子,再无聊,再愚蠢的章法,都得继续玩下去。

  晚上八点才回到家中。

  他的威士忌加冰要双分才能松弛神经。

  初出道精力好得多,立平想起守丹的小弟,是,就似那小伙子,青春抵挡一切,他根本看不见立平给他的白眼,懵懵然做欢乐英雄。

  电话铃响。

  余立平有第六感,知道由女孩子打来。

  「在家?」是守丹的声音。

  「不,不在家,这是电话录音。」

  「要不要看电影,我负责买票。」

  「我想打个盹,买九点半票,还有,请来接我。」

  守丹在那头直笑。

  「不然我就不出来。」立平说。

  「办公室生涯益发辛苦,嗳?」守丹笑。

  「苦不堪言,下班之后,茶饭不思。」

  「九点十五分我来接你。」

  立平略感安慰,他想说:「守丹我们一切从头开始可好。」

  终于忍住。

  不能再冲动了。

  他在沙发上睡着,直到守丹来拍门。

  她一见立平,立刻说:「你不是疲倦,你病了。」

  立平挥挥手,「你同小弟去看戏吧,别理我。」

  「小弟没有来,他约了朋友去新屋。」

  「那么,你独自去吧。」

  守丹推开他,进屋关上门。

  立平呻吟一声,跑到沙发躺下。

  王老五之家就是王老五之家,守丹找到亚斯匹灵以及矿泉水,逼立平服下药。

  立平从来都不肯以于思满面,形容憔悴的样子见人,一定要守丹走。

  守丹问:「你醒了吃什么?」

  「我可以照顾自己。」

  「紧急时叫你母亲。」

  「没问题。」

  守丹很想照顾他,随即一想,他一退烧,大抵就忙不迭拨电话找其他女伴,他不是她的责任,他俩尚是自由身。

  于是她说:「我走了。」

  立平没有回答,他已经睡着。

  守丹看见丢在门角的一袋两袋旧衣,以及洗碗盘内堆积如山的杯子,摇摇头,没奈何。

  她记得立平像雇着个家务助理,但不是好帮手。

  守丹犹疑一刻,不知该不该走,以余立平这样的人来说,对他好,他不是不晓得,但也不会感恩一辈子,此刻同他洗杯子补袜子,徒然失了身分。

  假如再替他煮一锅粥,那更成为老妈子,大大犯不着。

  守丹叹口气,她不是不想做,而是形势不让她这样做,她有她的难处。

  进过他的厨房,以后梁守丹难再见人。

  守丹把药丸与开水放在他附近,终于让一切照旧,轻轻掩上门离开。

  走了一年多,两人还好似打哑谜,守丹唏嘘,真不知人家是怎么结的婚。

  电影放到一半她才进场,看了十分钟,不知首尾,她只得离场。

  余立平半夜醒来,看见那只干净的玻璃杯里盛着清水,当琼浆玉液般喝下去,感激之余,拨电话给守丹,守丹刚在电话旁看小说,顺手接过,只听得立平说:谢谢你来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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