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佳笑笑,生意人都一个心思,赚钱最重要,巴不得写作人上台去兼职唱歌跳舞。
「过两个月我要出埠。」
「小姐,交足了稿子,我管你去南极洲。
过两天,陈佳的情绪似乎平复,生活恢复正常。
心波上激起的涟漪渐渐消失。
这个时候,小朋友们的稿件却纷纷寄抵出版社。
记得吗,陈佳叫他们把故事的结局写下来,果然,他们真正对写作有兴趣,每个人都纪录下不同的答案。
陈佳本来不想拆开他们的信件,但失信于人,倒底不是一个好习惯,她把各人的稿件细阅。
文笔当然不大成熟,陈佳边看边莞尔。
五个小朋友,有五个不同的假设。
家康始终坚持交际花会得改过自新,他为人乐观热情,深信人间充满光明。
思思的答案有点离奇,她写那少妇在邮轮上偷窃了老绅士大笔金钱珠宝,继而失踪。
微微独门心思,写到三人在船上最后一个晚上,老绅士忽然发觉小女孩是她的亲孙女儿。
陈佳很欣赏他们的心思。
她把稿件交给总编辑,把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一说,老总一怔,叫起好来。
他打算把所有的结局都刊登出来。
「陈佳,你写一万字的开头,我们将此游戏公开,读者会开心得昏掉,以后,我们订期举行这个猜结局游戏。」
「我不喜哗众取宠。」
「陈佳陈佳,脑筋不要太古板,对,别忘了写你那篇结局,好让读者对照。」
为什么不呢,一不做二不休,现在已经欲罢不能了。
她与小朋友的聚会,如期举行。
陈佳在别墅门口等他们,「时间过得好快。」
小读者们大大不以为然,「还说快呢,望穿秋水,好不容易才等到今天。」
大家进屋坐下,一次生两次熟,都觉得宾至如归。
微微说:「陈佳姐姐真随和,我们一点压力都没有。」
「是呀,陈小姐没有架子。」
听到这样由衷而天真的赞美,陈佳笑了。
「陈小姐,看过我们的作文没有?」
「都拜读了。」
「写得怎么样?」
「算不错了.难为你们,将来都会刊登出来。」
「哗!」他们齐齐叫起来。
秀秀问:「哪一篇最好?」
「不相仲伯,」陈佳说得很技巧,「水准平均。」
之之笑,「陈小姐的意思是,大家都普普通通。」
家康说:「我参加那么多课外活动,最有意思是这一趟。」
「对,」之之想起来,「陈小姐,你可以把你的结局告诉我们没有?」
「对,」大家一起嚷:「洗耳恭听。」
陈佳犹疑,「我的结局,不一定比你们的好。」
「怎么可能,陈小姐,你是我们最崇拜的作家。」
微微笑,「秀秀的废话最多,陈小姐,请快把故事的结局说给我们听。」
陈佳抬起头,喝一口咖啡。
为什么不呢,她已经创作了成百个故事,这不过是另外一篇而已,人世间何处不是各式各样,光怪陆离的故事。
「好,我说。」
大家立刻静下来。
陈佳用她那不徐不疾的声调说:「当下,条件都谈好了,少妇对一切都十分满意,没想到误打误撞,登上轮船,得此奇遇,她有点踌躇志满。」
「噫。」之之太息。
众有同感,有些人,就是自甘堕落。
「少妇说:一上岸,马上把小孩送去寄宿。这时,老绅士扬起一条眉毛,什么,她去寄宿?不,太太,你错了,你搬开住才真,我付出这么庞大的代价,不是为你,而是为她。」
小朋友们听到这里,瞠目结舌,只觉混身汗毛竖了起来,楞楞地看着陈佳。
过许久许久,大厅静得连掉下一根针都听得见,他们做梦都没有想到会有这样的结局。
勇敢的思思第一个说:「不,不可能。」
家康更加困惑,「陈小姐,这根本不是你一贯笔法,你的故事中,没有这样丑陋的角色。」
微微惊问:「我有没有听错,老头看中的的是十五岁的小女孩,要用金钱把她买下来?」
陈佳再也没有说什么。
秀秀说:「我不接受这个结局,」她脸色都白了,「我不喜欢这个故事。」
「对,太残忍,接受不来。」
「女孩的母亲不会答应,陈小姐,决说呀,女孩的母亲立刻大怒拒绝。」
陈佳没有出声。
陈佳微微一笑。
大家又噤声。
陈佳终于说:「对,你们说得对,少妇立时拍案而起,痛骂老人,拉着女儿走开,再也没有与老人说一句话。」
小读者们松下一口气,一齐豉掌。
「这才是陈佳式结局,好极了。」
「是呀,与我们的作文高下立分,有悬疑有刺激。」
「陈小姐的作风一向善恶分明。」
陈佳又笑了。
读者们的口味,不难捉摸,真善美作品,必受欢迎。
她捏一把汗,总算把他们敷衍过去。
那天,聚会结束,读者们更加恋恋不舍。
程中坐在游泳池边看着她。
她端张藤椅,坐到他身边。
「你都听到了?」她问程中。
程中点点头,「你并没把真实结局告诉他们。」
陈佳笑笑,「他们不会接受。」
「是,」程中同意,「真实世界里发生的事,比起小说,更离奇更曲折,更巧合更荒谬。」
陈佳吁出一口气,「各人的遭遇不一样,也许,他们一辈子都幸福得不食人间烟火。」
「可是,那样缺乏生活经验,又哪里写得出好的作品。」
「也不是每个人喜爱写作。」
陈佳抬起头,看到一轮满月正升上天空,这一夜,与若干年前的那一夜,一点分别都没有。
陈佳记得清清楚楚,她母亲张大了咀,瞪着眼睛问:「为她,为这个小丫头?」
陈佳看着老绅士欠一欠腰,非常讽刺地答:「是,为你的女儿,太太,你的经验阅历,对我来说,是太丰富了一点。」
陈佳惊恐万分,面如土色,年轻的她约莫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只盼望母亲拂袖而去。
但是没有。
母亲狰狞地笑,「好,上岸就把她交给你,一切条款不变。」
说完了,她离开甲板。
剩下陈佳与那个老人对坐。
老人忽然温柔地问小女孩:「你呢,你又有什么要求?」
陈佳悲哀但清晰地答:「我要求永远不要再见到她。」
多年前的往事了。
还是忘记的好。
况且,读者才不爱看这样丑陋的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