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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懂得生活的人已经不多。」他称赞她。

  求真冲口而出,「我懂,可是生活辜负了我。」

  却尔斯有点震荡,这个陌生秀丽的女子独坐时是如此落寞,此刻又一如快乐小鸟,然而所说的话又似一个谜。

  「介意把名字告诉我吗?」

  求真一怔,她不想说假名,也不想说真名。

  却尔斯笑说:「那么,我就叫你喂吧。」

  喂。那多亲热。

  婚姻没有腐败之前,她也叫过薛某做喂。

  求真说:「我喜欢,我接受。」

  却尔斯又笑,求真看到他雪白的牙齿便高兴,虽然没想到这么可爱的年轻人的青春都可以按钟数出卖,但非常庆幸今晚他是她的游伴。

  他把车子停下来,「我们到了。」

  小馆子并不小,装修精致,吃法国菜,共十来张桌子,却尔斯像是完全了解求真的心意,叫的菜式与酒,都令求真满意。

  切开头盘肉类,只觉鲜美无比,求真问:「这是什么?」

  「这是鸡肉绞碎了加奶油以及调味再塞回鸡皮内蒸熟,来,让我们大吃大喝。」

  「庆祝什么?」求真笑问。

  「庆祝好好活着。」他眨眨眼。

  求真沉默,是的,这已经是一项成就,她内心忽然释然。

  葡萄酒异常鲜美,求真要控制自己才不致于喝得太多。

  却尔斯没有食言,他是个聊天好手,自世界生态危机说起,到贝鲁特战争谁是谁非,还有,美国资料卫星航行者二号此刻已飞到海皇星上空,时下的女性服装设计笑话多多……

  求真在适当的时候加插若干意见,她又发现一个意外,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可以这样愉快。

  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子已经九点多。

  求真是个略为孤僻的人,她很少留恋一个人一件事一处地方,但她现在不想走。

  「却尔斯,」她忽然说:「我们可以继续下去吗?」

  「当然,我有的是时间,今晚碰到你真幸运。」

  这时,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一口。

  他那年轻的坦率热情统共不似装出来的。

  求真问:「你可有跳舞的好地方?」

  他想一想,「有一个地方,不知你愿不愿来。」

  「在哪里?」

  「舍下。」

  「你的家在本市?」求真吃一惊。

  「我自美国搬来已经半年。」

  求真踌躇,走进人家的公寓,门一关上,事情难以逆料。

  「美国哪个埠?」

  「纽约。」

  「你是美籍华人。」求真讶异。

  他显得有点无奈,「第三代土生,我不谙中文。」

  求真喝干杯中的酒,「没关系,我们仍可交通。」

  却尔斯说:「我会跳森巴,我可以教你。」

  「我才是杰巴好手。」求真笑。

  「那么跟我去欢乐今宵。」

  求真看到他眼睛里去,没有多少年前,当她还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极之标致的少女,不知几许英俊可爱的男孩子曾向她提出同样要求,在往后的岁月里,午夜梦迥,她也曾无限悔意,为什么没答应呢?

  于是这次求真听到她自己说:「好,我们去跳舞。」

  却尔斯并没有一把拉起她就走,相反地,他轻轻趋向前来,低声警告问:「你有没有喝太多,你是否清醒,往后会发生什么,你有无心理准备?」

  求真微笑,「我已成年,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反而放心了。

  「那么,我带你去。」

  他拉起求真的手,紧紧握着,像是怕她走脱。

  即使都是假的,感觉也极好极好。

  林夫人说得对,她们也该出来玩玩。

  回程中两人都比较沉默,却尔斯的左手一直握着求真的右手。车子自动排档,一只手已经控制得很好。

  他的家在山上一幢公寓大厦内,求真没有太大讶异,别忘记他们的收入是大律师的三倍。

  打开门,求真看见宽敞的客厅,一角放着最新式的音响设备,另一角是张一见便想窝进去的大沙发。

  装修得极之简单而有品味,求真明知不该问,亦忍不住问:「却尔斯,你的正职是什么?」

  却尔斯转过头,看着她笑,:「你已经知道我的住址,还打算问我的职业?」

  而她,连名字是什么,都不肯告诉人家。

  「来坐下,我给你调一杯酒。」

  他用遥控器打开音乐盒子,细细碎碎轻轻,曼妙的桑巴舞曲传出来。

  许多女性都曾到此一游吧。

  「你错了,根本没有人来过。」却尔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一次,求真连脖子都涨红了。

  却尔斯不待她有犹疑的机会,一把拉起她,紧紧搂着她的腰,带起舞步。

  求真要到一该刹那,才知道女性为何长着一条细腰。

  却尔斯已经脱下外套,乳白的衬衫如一张薄膜似贴在他那无瑕可击的身体上,犹如不存在一般,他的体温肆无忌惮地发挥出来。

  求真迷茫,把脸紧靠在他胸膛,她不能形容她的感觉,即使对自己也不能够,日后要回忆起来,也决非用文字用语言。

  这是原始的,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吸引,求真忽然明白,何为那么多人会耽于肉欲的享乐。

  却尔斯的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喃喃道:「我爱上了你的浓发与柔肤。」

  年岁上他比她小一大截,倘若是正常发展,她会退缩,她会狷介,无论如何,不会有今夜这样的事,但是此刻她当是享受一种服务,无牵无挂,心安理得。

  却尔斯说:「我想再见你,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可是,」求真说:「这次约会还没有过去。」

  「是的,冰箱里还有两瓶香槟。」

  他仍然紧紧拥抱她。

  她示意他请松一松手,他摇摇头。

  如此上佳服务,这样逼真的演技,求真讶异之馀,不由得感慨万分,这个世界上,假的感情也许比真的好。

  「你有没有恋爱过?」却尔斯在她耳畔问。

  「可能有。」求真微笑。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做可能有。」

  「彼时年轻,热情,天真,渴望……有与无之间很难分得清。」

  「我有没有爱上你?」

  求真畅快地哈哈哈笑出来。

  她一生都会记得这件事,这几句对白。

  她一点都没有犯罪的感觉,痛痛快快斟出香槟,让酒如甘泉一般注入口中。

  从今以后,王求真不再会是从前的王求真。

  人家怎么看她并不重要,她如何看她自己才真正重要。

  那一夜并不是鬼祟地结束的。

  在天朦亮的时候,由他开车送她下山。

  临出门之前,他还做了一杯醒胃的牛肉茶给她喝。

  却尔斯说:「你知道我住在哪里,你知道我的电话号码,找我。」

  求真忽然说:「我是一个人的妻子。」

  他转过头来,年轻英俊的面孔丝毫不见倦容,「有分别吗?」

  求真不由自主的答:「没有。」

  「你想在什么地方下车?」

  「你不打算把我送回家?」

  「我尊重女性的意愿,等你准备好的时候,你自然会告诉我。」

  求真十分感激他。「那么,请在转角计程车站放下我。」

  却尔斯把车停在一旁,紧紧拥抱求真一下,才放她下车,看着她那辆计程车驶出,方调头离去。

  求真把头靠在车座背上,闭上双目,忽然呵呀一声,她忘记付账,他也居然没有向她要。

  茶资,晚饭,香槟……她欠他不少。

  这是怎么一回事?

  她可以这样离去,不费分文?

  看样子一回到家就得同伴游社联络,把费用寄去给他们。

  车子到家,她才掏出锁匙,女佣已来开门。

  背后有把声音传出来,「我等了你整个晚上。」

  法律上,这人仍是她的丈夫。

  以前每次见他,求真都难掩激动,但今晨她很平静,薛某已不能控制她。

  「呵,」她说:「欲免向隅,敬请预约。」

  那人似乎十分诧异,如此幽默从何而来。

  「你整夜在什么地方。」

  求真其实并不累,但故意打一个呵欠,「我不记得。」

  「打牌?外头牌搭子有不少传是老千。」

  「你有何贵干。」求真不想同他拉扯下去。

  他坐下来,「老话一句,不做夫妻也做朋友,我想你去律师处签名。」

  求真喝一口佣人斟上来的浓茶,「条件如旧?」

  「这幢房子一早是你名下,请你高抬贵手,我再添百分之五。」

  求真放下茶杯,她的想法同从前有点出入。

  「求求你。」

  若干年,他求她同他结婚,若干年后,他又求她同他分手。

  既然已经这样被人讨厌,何苦恋恋不舍。

  求真微笑,「明天早上十时,我会到陈律师处签离婚书。」

  薛某猛地抬起头来,「什么?」

  「现在你可以走了。」

  这件事拖了两年,两人都筋疲力尽,形容憔悴,他再也没想到死结会忽尔解开。

  这个早上,同过往的早上有什么不同?

  「你怎么会肯?」她问妻子。

  求真反问:「我为什么不肯?」何必再拖下去,纠缠到天老地荒。

  退一步想,天空海阔,她的生命还有好长的一段路要走,拖着不愉快往事的尸身,又是为何来。

  「明天上午十点,请记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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