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此母亲有个体贴她的人,她终于苦尽甘来。
我觉得百分之一百安慰。
只要他对母亲好,我也会对他好。,
他们婚后我可以名正言顺的分开往,我向往有自己的公寓已经很久。
我几乎没拍起手来。
只是为什么婚讯宣布得如此逼切,是母亲觉得不好意思吧。
我放下毛线想一想,她仿佛有点踌躇。
但母亲一向不是风骚喧哗的女子,她想得太多,从不停止忧虑。
反正下星期便可见到我的未来继父。
接着数日,我与她商量一些细节。
她把房子留下来给我,婚后她搬进夫家,对方环境相当好,她可以不必工作。
我说,“假如你们要孩子的话,还可生养。”
母亲忽然飞红面孔,说,“神经病!”
我不认为我的神经有问题,但不愿与她争论。
赴宴那日,我故意打扮得年轻点,穿得比较自然,衬出母亲的成熟。
我迟到十分钟,到了着名的西餐馆,一眼看见母亲,她席中尚有一个年轻人,我的继父却还未到达。
我一过去,那青年便站起来替我拉开座位。
我想他一定是继父的家人,礼貌地点点头,叫了饮品。
母亲今日打扮得没话说,我投过去赞美的眼色。
我问:“怎么,他还没有来?要管管他,怎么可以迟到。”
母亲一呆,看看年轻人,不知如何开口。
我起了疑心,双眼盯紧他们。
那年轻人忽然说:“我就是那个人。”
我张大咀,下巴险些儿掉下来。平日的教养不知去了哪里。
“你?”我问。
“是。我将娶你的母亲为妻。”年轻人微笑说。
我眼睛瞪得像铜铃一般。
我在心中叫出来,不可能的事,他顶多只比我大几岁,是,不错,他很英俊,非常潇洒,斯文有礼,但他怎么可以做我的继父?
太荒谬了,我狠狠向母亲看去,太令我尴尬。
只见她还镇静,她向我说:“不恭喜我们吗?”
我勉强控制自己,向他们举举杯子,说道:“我没想到。”没想到什么?我说不出来。
我对母亲失望。
她真的想清楚了?
我暗暗叹口气。也许他们真的有感情,也许母亲觉得一生墨守成规,到如今略为不羁,纵容一下自己,也是应该的。
但我闷闷不乐,怕这类不正常的婚姻难以维持。
世上一切忧虑都涌上我心头,食而不知其味,最好的小牛肉犹如橡皮一般。
他真是会爱她,保护她,替她着想?抑或要我的母亲百般呵护他,掉过头来照顾他?
再过十年又怎样?那时母亲五十多,他才三十多。
疯了,都疯了。母亲,这个年青人,还有我,居然还陪他们吃饭。
我胃被铅顶住,我放下刀叉,放弃。
母亲说:“你有什么意见,不妨说出来。”
我呆若木鸡,“你们下个月结婚?”
“是。”
“已经决定了?”我还想有所挽回。
他说:“当然,打算请你去观礼。”
我一阵反感,“不,我已约好朋友往地中海渡假。”
母亲沉默,她知道我心中想什么。
我站起来,“我有点不舒服,先走一步,你们慢用。”我抓起手袋急步离开。
满腔欢喜来见继父,结果落得如此下场,我的男朋友还比他老成些,让我怎么见人。
当然母亲应为她自己而活,我早已成人,她再不欠我什么。
我为她担心。
我站在街上等车,忽然有人在我背后说:“失望?”
我一抬头,是他,我未来继父。
我冷冷说:“你应当陪着她,出来做什么?”
年青人不响,双手插在口袋中,“给你母亲一个机会,她一直担心你不高兴。”
“我的感受如何并不重要。”
“她爱你。”他不以为然。
“很明显地,她更爱你,你很有办法。”说得这么露骨,可见我对于他的厌恶。
他很震惊,“你这么年轻,而思想却这么古旧,为什么?”
“你不会把幸福带给我母亲。”
“我当然会!”
我摇摇头,有一辆空车经过,我截停它,跳上去。
母亲回来时,我在看书。
他自然来不及什么都告诉我母亲了,如一个争宠赌气的孩子,母亲有得苦吃。
她轻轻坐在我床边,悄悄问我,“你不喜欢他?”
“你可以做他母亲,”我说,“比你小几岁?”
她不响,过一会儿说,“十五。”
这倒是巧,父亲比她大十五岁,两个丈夫相差三十岁,几乎三份之一世纪。
我问,“你想清楚了?”
她点点头。
“妈,没想到你胆子这么大,我一向不知你是个赌徒。”我放下书。
她看看自己的双手,“我也郑重考虑过,你不知道,同他在一起,我很快乐。”
“快乐也不定要结婚。”
“但是他尊重我,他认为结婚比较好。”
“你什么都听他的?”
“他说的话都很有理。”
我说,“他条件很好,有没有想过,他为何看上你?”
母亲微笑,“我的条件也不错哇。”
我一征,后来一想,觉得也是事实,我母亲并不见得配不起谁,要才有才,要貌有貌,心便慢慢释然。
真的,只要她快乐,为什么不呢。
有人肯娶她,她肯嫁那人,旁人管什么闲事。
至于将来,嗳,快乐是快乐,将来是将来。
我缓缓伸出手去,握住她的手。
她说:“谢谢你。”
我仍然希望继父是一个德高望重的中年人。
要过很长一段时间才能接受年纪与我相仿的继父。
“你叫他彼得便可。”母亲说。
我无奈的笑,一切像新潮外国人一样,真是滑稽。
我与彼得见面也无话可说。
他很努力讨好我,但是我疏远他。
坦白说,如果我完全不认识他,由朋友介绍,我会觉得他是个一流的男青年。
现在我与他混得烂熟,有说有笑,又算什么呢,他名义上是我继父。
母亲把她的东西搬往他处,一步一步来,她仍然天天在家过夜。
但我可以觉察到气氛完全不一样,母亲浑身上下洋溢着一种喜气,她的眼睛特别明亮,皮肤特别晶莹,脚步特别轻盈,打扮特别精致。
恋爱中的女人。
我苦笑,想起一句老俗语:天要落雨娘要嫁,都是不能控制的事。
此际的母亲看上去简直与我差无多,像大姐不像妈妈,彼得爱她,给她无限信心,好过打强心针,所以爱情始终为人歌颂。
他们俩一次两次三次地约我出去,我总是婉拒。
我不是一个不圆滑懂事的女子,但这种三人行式聚会,我没有把握处理得好。
既不能爱屋及乌,就必需把屋也放弃,我与母亲的感情淡了十倍不止。
彼得一直不甘心,放学时分在校门等我。
我一眼看过去,就知道他穿着华伦天奴的凯斯咪上装。
老小子,真会穿,我自从第一次发薪水就想买该牌子的套装,至今还在想,他倒是一早搅通了,贴身享受,不要亏待自己。
他在这里等我,人家会误会,说不定就以为他是我的男朋友。
“干什么?”我不甚客气。
“吃杯茶。”
“干么?”
“同你诉苦,至少我们之间没代沟。”
我不得不笑出来,他身受那么大的压力,还可以运用幽默感,我相当佩服他。
他拉着我到茶座坐下。
咖啡还没上来,他就开始了。
“别人歧视我不打紧,你应该站在我这边。”
我分辩,“我没有反对。”
“算了吧,一副晚娘脸。”他颓然。
我嗤一声笑出来。
他说:“爱也有罪?我就是爱你母亲,怎么样?”
我略为感动,他语气很坚决。
“我早已超过廿一岁,我有一份高薪职业,我有自主能力,我就是不能明白,人们为什么不谅解我们这段婚姻。”
我提醒他,“彼得,她比你大十五年。”
“我父、我母,我两个姐姐一个妹妹,也都这么说。”
“你是独子?”我惊问。
“是。”
阿哈,倒霉蛋呀,舌战重雄也脱不了身,他父母咒死他。
自然,也咒死我母亲。
我摇头太息,妈妈,你真是何苦来,青灯古利过了这么久,忽然晚节不保,去淌这个浑水。
“他们赞成没有?”我问。
“我不需要他们应允。”
这样说法,就是没应允。
我沉默。
我所关心的是,他们有没有仇视我母亲。
其实不用问,还用说,恨死我母亲。一个比他们年轻有为的独子大十五年的寡妇!
看样子彼得痛苦不止一点点。
人都是同情弱者的,我问:“你不需要他们的谅解?”
“需要,他们不肯给我,有什么法子。”
“为什么一定要选我母亲?”我问:“明明有许多廿多岁的淑女任你挑。”
“你太荒唐。”彼得瞪我一眼。
“你想想是不是,婚后你会失去所有亲人,值得吗。”
“值得。”
“别赌气。”
“我说的是真话!为什么没有人相信我?”他很痛苦,槌着桌子。
倒底年纪轻,母亲就不会失态。
“我绝对不是一时冲动,我一生人就是等待你母亲这样的女子:成熟、理智、美丽、温馨……”
“理智?”我打断他,“若果她是理智的女人应当与你玩玩就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