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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同妈妈说:“宗表哥仍然爱蓝宝。”

  “我们也听说。”

  “叔婶不能爱屋及乌?”

  妈妈问:“你说什么?”

  “把蓝宝叫回来,让她与宗表哥重拾旧欢,我保证天下太平。”

  “这怎么可以!”

  “如果他们爱宗表哥,有什么不可以。”

  妈妈沉吟半晌,捏看手,“我去同他们说,如今也没有更好的办法了。”

  如果宗表哥不是到很差的地步,他们才不肯委屈。

  妈妈哺喃自语,“这个小掘金娘子,好不刁钻,”忽然转到我这边来,“你不会这么做吧,约翰你不会陷父母於不义吧。”

  有时她用辞怪得不得了,我笑出来。

  此刻宗表哥由模范生变为劣等生,大家敬而远之,他地位一落千丈。

  为可惜宗表哥之馀,也不禁暗暗心凉。

  叔叔那时最爱说:“约翰什么都好,就是(数我的缺点),如果能像我们阿宗一半就好了。”

  说多了,仿佛我是个十恶不赦的人,心中讨厌他,他还不知道。

  爷爷虽然七十多岁,但头脑还很清醒,非常留意哪个孙子听话,哪个不能成才之类,你说,不是断我路是什么。

  如今,阿宗在爷爷面前,也不很馨香了,哈哈哈哈。

  叔叔想约蓝宝出来,她不肯,拒绝,摆架子。

  我偷笑。

  婶婶出马,也遭同样待遇。

  我到底不忍心,一个电话把她叫出来。

  “为什么我请你,你就出来?”

  “因为我们还算是朋友。”

  我问:“为何多月不见阿宗?”

  “无可奉告。”

  “不要耍我。”

  “你们范家到底想怎么样。”

  “大人打算牺牲自尊,请你打救阿宗,他越来越颓废。”

  “我并不是神医。”

  “给你们一笔开销,送你们往外国,你去不去?”

  她犹疑。我心头一宽。她还是爱阿宗,不然不会有保留。

  “你算是说客?”

  “我哪有资格。”

  她看到空气里去,目光有点呆,凝重的脸蛋很像洋娃娃,美则美矣,毫无灵魂。

  她维持这个姿势很久,然后说:“好,你同他们说,我肯去,不过我有条件。”

  真的?我没说出口,我不相信。

  由我做中间人,替蓝小姐及范家三老爷安排了约会,蓝宝自然知道怎么开条件,如今 她可以扬眉吐气了。

  谁也不用替她担心。

  只知道谈判成功,宗表哥开始收拾行李,他们的目的地是纽约市。

  多好,我想,反正不过是叔叔的九牛一毛,反正迟早都得留给宗表哥使用,乐得预支,皆大欢喜。

  听说(一切都是听说)钱已经过户。

  又听说叔叔不肯写蓝宝的名字,必须他们两人同时签名才拿得到钱用。

  她向我道谢。

  “我一直喜欢你。”

  “真的?”她眨眨眼。

  “真的。”

  她笑,“如今阿宗可以脱离家庭到别处去吸口新鲜空气,真替他高兴。”

  “你的苦肉计成功得很哇。”我说。

  “什么苦肉计?”她不悦。

  “不是你教他堕落萎靡来恐吓他父母?”

  “当然不,”她有点愤怒,“你们范家的人老以为别人要占你们便宜,连你也不例外。”

  “蓝宝,说老实话,你是有点手段的。”

  “约翰,你也有好处呀,因为这件事,你也收过一笔车马费。”

  我尴尬的笑。。

  蓝宝非常尖锐,什么也给她猜中。

  “同你说,你也不相信,我是为阿宗好,他再留在范家,真会变成一个废物。”

  “难道你不为自己?”我问,“只要两个人的签名……你叫他签,他是不会不签单。”

  她大笑,“所以说你们范家的人都糊涂,我没想到连你也在内。”

  “怎么?”我不服气。

  “你去问阿宗,我把条款改了,只要他一个人签字,便可得到一切。”

  我呆住。

  我瞪着蓝宝。

  “算了,”她温和寂寞的说:“你是不会明白的,你们范家……”

  “告诉我!”我冲口而出:“我愿意知道。”

  “我不会跟阿宗去纽约。”

  “什么?”

  “我不去,他一个人去。”

  我如堕入五里雾中,“我不明白。”

  “我说得再明白没有,我认为他应当好好独立生活,有一段冷静期,把事情想清楚,决定新方向,才从头努力,我帮了他一个小忙,使他不必担心这段日子的生活费用,如此“如果我不用一点小手段,他父母怎会放他走。”

  “你呢,你留在此地干什么?”

  “我?你猜猜。”

  猜不到。

  “会不会是——”

  “我答应嫁我男朋友。”

  “不可以,你与阿宗是相爱的,如今范家已准——”

  “哼,范家,你们以为你们是什么?”

  “蓝宝,不要赌气。“

  “我才不会,我不想背着他过一辈子,与他在一起,我将永远忘不掉他为我作出的牺牲,何苦,我有我的世界,我有我的天地。”

  我听得呆了?

  真没想到她这么倔强。

  “他大后天要走了。”

  “他可知道你不与他同行?”

  “知道。”

  “他舍得?”

  “他是受过教育的人,知道怎么做才对。”

  “对不起,我看错了你。”我低下头。

  “不要紧,我也看错了你。”

  我啼笑皆非,既惭愧又不好意思,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仰起头,“我要走了。”

  她用手拨一拨金项链,发出悦耳的铮一声,金链闪一闪,上面写着BABY BLUE。

  真是一个难忘的女子,又偏有着这么难忘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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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吗?”她眯着眼睛问:“上帝真的与我们同在?你真相信?”

  说话的时候,她并不安份,双腿不停的弹动,一边听耳筒收音机,还连带咀嚼口香糖,半丝诚意也没有,脱口而出,问我这么严肃的问题。

  她的头发剪成一层一层,熨得似铁丝般,四处洒开,发消已经焦黄,头顶还染著一片彩蓝。浓厚的化妆搭在脸上,却掩不住她精致的五官。

  如果把化妆抹掉,发型改一改,换掉身上的衣服,她也许就是一般人所说的青春玉女。

  如果她肯换下身上的衣服,如果她身上穿的可以算是衣服——那些黑色的,一条一搭,拉过来又扯过去的廉价时装,线口早已松掉,纽子一半掉下来,似在身上披一张肮脏的床单。

  很多人问过我这样的问题:你真相信上帝?

  自从在初三,我决定读神学做牧羊人以来,连父母亲都这样问过我。

  活泼顽皮的同学们,也不放过我。

  我早有一大套理论,随时取出与他们辩证,但今日,被这女孩子一问,我竟然答不出来。我在教会里,已经接近休息的时分,聚会早已散去,只剩下我与清洁工人。

  刚要走,她进来了,背着大袋.手上戴露指手套,足上共穿两只镶花边的袜子,银色皮鞋,脖子上挂满假珠子,大耳环。

  她像棵装饰好的圣诞树。

  我忍不住微笑。

  从前,他们称这种不羁的少女为女阿飞,现在真不知这叫什么,想必有个专用名词。

  她扭着走过来,一边诧异的问:“怎么,现在流行白衬衫卡其裤?不会吧,这么土。”

  “我是本教会的弟兄。”

  “呵!什么叫弟兄?”

  “在教会中,人人像兄弟姊妹一样。”

  谁知这么简单的一句话,引得她轰然大笑,弯下腰,踢足。

  这样的女孩子,怎么会走进来?

  她自己告诉我,“我偶然路过,经过这里,好奇,进来瞧瞧,弟兄,你看我,还有救没救?”

  我温和的说,“上帝救世人。”

  “是吗,上帝真与我们同在?你真相信?”她问。

  我说:“是,我相信。”

  “怎么会,怎度可能,他在什么地方,他看到你,看得到我?说来听听。”

  “请来做礼拜,牧师会得告诉你。”

  她扁扁嘴,“拉客!”

  “今天我们要休息了。”

  “逐客?”

  她牙尖嘴利。

  我捡起公事包离开,她紧紧贴在我身后。

  她嘴巴在哼一首歌:“你你你,你使我震荡……”

  奇怪,她跟牢我干什么?

  司机看到我,把车子驶过来。

  她吹口哨,“没想到你是富家子。”

  我拉开车门,她忽然开进车子,“送我一程。”她已经坐好。

  我很犹豫,请客容易送客难,不过有司机在,我也不怕。

  她狡猾的笑,“上帝救世人,你刚送我一程都不肯,说时容易做时难。”

  她也说得有理。

  她向我挤挤眼,“上主连麻风病人都医,你呢?”

  我没想到她知道这么多典故,不禁看她一眼。

  她得意洋洋地说:“幼时,我上过主日学呢。”

  “去哪里?”我问。

  她双眼骨碌碌的转,“兜兜圈子再说。”

  我同司机说:“先把我送回去,随即送这位小姐。”

  司机在倒后镜看她一眼,不作声。

  “你这么傲慢,怎么做个好弟兄?”她问。

  我在家门前下了车。

  她也说得对。理论上我很明白,越是罪人,越需要赦免,但真正看到她那样的女子,先吓个半死,动弹不得,她还不算是坏人,只不过背境环景与我略有不同而已。

  回到家,我想了很久,她是否来试练我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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